1977年冬天,萧遥离开姥姥姥爷,告别了朝夕相处的小伙伴,回到了蓬莱父母身边。
那年他刚满5周岁。
萧遥模模糊糊地记得,那个冬天冷得出奇。
自己通红的脸蛋上永远都长着一大片皲,粗糙的皮肤每当大人们用手抚摸的时候,都能听见脸上传来沙沙的摩擦声。手上脚上更是长满了冻疮,皲裂的伤口整个冬天就没愈合过。
所以,5岁的萧遥白天总是腻在炕上痴坐或满炕打滚儿,夜里则早早躺进姥姥“nan”(方言:暖)好的被窝,盼着能多做几个好梦。
夏天的时候,隔壁家的小男孩辉子,不知从哪儿找了根竹竿,整天在萧遥面前显摆。萧遥求了他半天,男孩才肯让他抓起竹竿挥舞了两下,萧遥立刻爱不释手。
当天晚上,萧遥梦见一位白胡子老爷爷,亲手送给自己一根青翠欲滴的、跟自己一般高的竹竿。萧遥喜滋滋地抱着竹竿爬进被窝,把竹竿贴身放好之后,才放心地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天一早,萧遥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抓竹竿,结果自然抓了个空,于是大哭大闹着,让姥姥把竹竿还给自己。虽然这件事的结果可想而知,但萧遥却由此迷上了做梦,每天很早就爬到炕上,老老实实地闭紧眼睛,满怀期望。
从那以后,虽然萧遥做梦的次数很少很不给力,但姥姥nan的被窝却是实打实的暖和。萧遥每晚都恨不得自己能永远裹在里面。
可惜,躺下时再暖的被窝,到了第二天早上也会是冰凉一片。
萧遥于是总在夜里冻醒以后,偷偷掀开被子钻进姥姥的被窝,紧紧地抱着姥姥睡觉。
“nan”就是胶东方言里的暖,还有“刺”的意思。萧遥那时候还不能理解nan和暧的区别,想当然地以为姥姥每天都用针“nan”被窝,所以每当姥姥飞针走线的时候,他都会很安静地坐在姥姥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观察。
这种奇怪的、与村子里其他男孩子迥异的兴趣点,让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很奇怪,说这孩子怎么这安静,这么喜欢针线活儿,莫不是女孩投错了胎,变成了男孩身?
姥姥这时候,总会宠溺地搂着萧遥,对村子里的老太太们说:“俺家嫚儿又俊又细心,懂事儿还早,就当个女孩养着也挺好。”
妈妈在一个下午赶到了姥姥家。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
正午的阳光温煦地洒满了姥姥家的小院。
瘦弱的萧遥手上举着一块水果糖,身上穿着蓝花棉袄和开裆裤,格格地笑着,在院子中间转着圈儿跑来跑去。
在他身后,更瘦小的脏兮兮的辉子,穿着身不知摞了多少补丁,几乎完全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衣裤,扯着稚嫩的小嗓门嗷嗷叫着,屁颠屁颠地追赶。
这时候,一个脸上有点婴儿肥的微胖女人,踏进了院子。她提着个褐色的很精致的小皮箱,穿着簇新的军绿色大衣,头上戴着镶有红色五角星的军绿色棉帽,脚踩崭新的军绿色大头鞋,斜背着厚厚的军用帆布挎包,英姿飒爽地站在那儿,满脸温柔地看着萧遥。
“这女人真好看。”萧遥边想,边歪着脑袋打量女人。
很快,他扭捏害羞起来,一转身撒腿跑进了屋子,大喊着:“姥姥,姥姥,来了个人。”
姥姥答应着,快步从屋子里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妈妈。
“嫚儿啊,你怎么回来啦?怎么也不发个电报说声?”
姥姥颤抖的声音里充满惊喜。
女人快步上前,搀住了姥姥的胳膊,清脆柔和地说:“妈,遥遥该上学了,我过来接他回去。”
“这女人的声音也很好听。”萧遥心想。
女人从口袋里抓出几块糖,先递给了辉子两块,又蹲下身,拉起萧遥的小手,看着满手的皲裂,脸上爬满了心疼。
“遥遥,想妈妈了吗?”
萧遥一个劲儿往姥姥身后藏着,从姥姥胳膊跟身体之间的缝隙里偷偷看女人。
姥姥把萧遥拽到跟前:“嫚儿,不认得你妈了吗?快叫妈。。。”
萧遥不再躲闪,却也并不上前,就那么好奇地、定定地看着女人,心里涌起一种非常亲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