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洪泽湖北岸住着一家姓万的大财主,他家雇有大小伙计八九个。在这群伙计中就数小伙计王二小最不能干,所以经常挨老板打骂。但你不要“荞麦地瞧不起秃丫头”,这个小伙计后来竟成了远近闻名、吃香喝辣的“梦先生”了。
王二小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但就有一条不好——爱尿床。尿床被褥浸湿,都漏过破柴席洇到地下去了。身底下这滩尿印子,晴天干松松,一到阴天就回潮,渍得他翻身打滚睡不着。每到这时候,王二小就知道天就是不下雨,也是阴天。
有一天,天刚蒙蒙亮,王二小正被身底下尿印子渍得难受的时候,老板来吆喝伙计们起来扒粮食晒。王二小在麦穰窝里咕咕哝哝地说:“哼,拣个好日子没好天,今天晒粮食,就等着给大水淌吧!”老板黑绷着脸说:“懒人有懒话!你出去看看,万里无云,响亮晴天,你就是磕头也求不到一滴雨。快起来扫场,扒粮晒。”
大小伙计一齐动手,扒的扒,扛的扛,推的推,抬的抬,一直忙到太阳树头高。二亩地大场上铺了满满一场。粮食刚弄清,伙计们刚想坐下擦把汗,喘口气,老板又把他们撵下湖去了。临走时,老板还再三吩咐说:“今天太阳毒怪,地里草锄一棵死一棵,你们趁天晴就在湖里多干一会,中饭就在湖里吃,不等招呼谁也不许回来。”
伙计们走后,老板便往场边大槐树下小凉床上一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正在他睡得又香又甜的当口,就听“咔嚓”一声炸雷,吓得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眼一看,哎呀,大事不好,只见从天西南翻上一团乌云。有道是:西南雨,不上来,上来就漫沟崖。接着又是“咔嚓嚓”一阵响雷,响雷后又呼呼地刮起了一阵狂风。眼看一场暴雨就要到了,老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赶忙派人下湖去喊伙计们回来抢场,可是话还没落音,一个铜钱大的雨点“叭嗒”一声就落到他的脑门上。紧接着,瓢泼大雨便哗哗啦啦地倾倒了下来。
等伙计们回来时,黄澄澄的一场麦子全淌个精光。老板也被淋成了落汤鸡。他一头哭一头骂,骂老天不睁眼,骂伙计干死活不回来抢场,要扣他们半年工钱来赔偿他的损失。伙计们一个个咕嘟嘴,敢怒不敢言。唯独王二小跟他辩驳说:“下湖干活时是你吩咐的,你不招呼谁也不准回来的嘛!”众伙计也都说:“是啊,这怎么能怪我们呢!”老板被说个秃噜嘴,只好自认晦气。王二小又说道:“一早晨我就跟你说,叫你不要晒粮,可你硬要晒。这就叫: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老板听了这话,心里想:真日出鬼哩,这小伙计怎么知道今天要下雨的呢?他把王二小喊到旁边盘问。王二小一来因为不好意思说出尿床回潮的真情实话,二来又想捉弄捉弄这个可恶的老板。他便撒了个谎,说他会做梦,是昨夜梦到的。老板半信半疑地说:“那从今以后,你不要去放猪了,没事就睡觉,专门给我做梦。”
从那以后,王二小一天到晚就是吃过睡,睡过吃。
一天,老板又要晒粮食了,天还没亮就来找王二小。王二小装模作样地说:“不要慌,让我来梦梦瞧。”老板走后,他扒开铺草,摸摸那滩尿印子,干松松的,他估计今天不会下雨。假装在铺上睡了一会之后,回复老板说:“我梦过了,今天没有雨。”老板望望外面,雾气腾腾,还有点不敢相信。王二小大包承揽地拍着胸膛口说:“只管晒,出事我包着。”老板便又晒了满满一场粮食。
果然不出所料,这天白花花大太阳险些把粮食烤糊了。老板这才佩服他梦做得灵,就改口称他为“梦先生”了,想要把他搬到厅房里去住,王二小死活没同意,老板只好依着他。打那以后,老板在外面逢人便讲,见人就说,说他家请来了“梦先生”。夸他做梦如何如何灵验。于是“梦先生”的名字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那天,王二小正倚在屋山头打盹,老板带着两个差役来到跟前。两个差役也不问三七二十一,把他拖着就走。这下把王二小吓死了,小心地问差役是怎么回事,他也没犯罪,为什么要抓他。
原来是县太爷的大印被人偷去了,找了一宿二日也没找到。将凭令箭官凭印,丢了大印就等于丢了命。正在老爷急得没头脑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说,南湖底有个梦先生,做梦特别灵。所以今天天没亮,老爷就派出张三、李四两个差役抬着一顶小轿来请梦先生去做梦捉贼。
王二小一听这话,不由在心里暗暗叫苦。原来扯谎是想捉弄老板的,没想到如今竟惹了一场大祸。心想:去吧,大印找不到,包子一露馅,不是杀头,也要蹲大牢;不去吧,两个差役也不会让。于是一咬牙,心一横,硬着头皮上了轿。
走到半路,差役停下轿来,让梦先生歇歇再走。王二小下得轿来,两个差役神凑到他跟前说:“梦先生,你真会做梦?”王二小壮胆回答说:“不会梦那还叫什么梦先生!”“你梦到老爷大印是哪个偷的?”王二小随口应答说:“煨罐摸螺螺,还能走了瞎爹手?不是张三就是李四……”他的话还没说完,两个差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哀求饶命。
王二小被他们弄得愣住了,忙问怎么回事。差役一五一十对他说了实话。原来他俩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大印就是他俩偷的。这时王二小才转过向来。刚才他只是有口无心瞎嚼一句,不料还真是给他瞎猫碰到了死耗子。他随即就追问道:“只要你们说出大印藏在哪里,我绝对不给你们走漏风声。”差役如实相告,大印被藏在南门外那口枯井砖头缝里。王二小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忙叫他们抬轿赶路,并保证不会坑害他们。
轿到县衙门口,县太爷连忙上前迎接,把王二小请到内堂,好酒好菜吃过之后,才低声下气地请王二小给他梦大印。王二小装腔作势地说:“先给我腾出一间房,铺好一张床,纸糊窗户不见光,周围不许人噪嚷。如果把我一闹醒,就再也梦不到了。”老爷连声答应照办。就把王二小请到书房,安排睡觉,又安排三班衙役在四处远远地守卫着,不准闲人靠近,以免打扰梦先生做梦。
王二小一觉醒了,喊来了县太爷,告诉他已经梦到了。他对着县太爷耳朵叽叽嚓嚓地说:“大印就藏在南门外那口枯井的砖头缝里。你叫张三、李四去,一找就找到了。”
县太爷一听这话,随即就派张三、李四赶奔南门外,取回了大印。老爷手捧大印,比得到狗头金子还高兴,向王二小又作揖又打躬,连声夸赞梦先生梦的灵,不但重重赏了王二小,还留他在县衙多住几日,要亲自陪同他到县城各地去游玩游玩。
三天过后,王二小要回家了。正在上轿要走的当日,县太爷家的后楼小姐派丫环来传话,请梦先生再住两天,有事要请他给梦一梦。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王二小一颗热心又掉进了冷水盆。他知道再留下来就要露馅了,梦不好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忙说家中有事,不能久留,有事改日再来吧。那县太爷哪里肯放,又央又请,连拖带拽,又把他拖回了客厅。
后楼上的小姐是县太爷的独生女。前天老爷在客厅陪梦先生吃酒时,她和丫环站在门外偷偷地从门缝里看了一眼,见王二小人有人品,貌有貌相,还会做梦,不由动了心。姑娘家心里有话又不好说出口,就假托有事请他做梦,把他留下来了。
小姐为了试试梦先生的梦是真是假,想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法子。她特地叫丫环跑到后花园池塘里逮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青蛙,把它包在被子里,看他能不能梦到,并叫丫环传话给王二小,要是梦到了,小姐重重有赏,还要拜他为师;要是梦不到,就证明他是扯谎骗人,还要叫老爷狠狠办他的罪。
这下王二小又傻眼啰。常言道:事到头不自由。宁倒酱缸,不倒酱架子。县太爷又叫摆酒摆菜。吃过喝过,王二小便把房门一关,往床上一倒,在床上翻身打滚睡不着,后悔当初不该撒谎,如今反悔已经迟得了。只有任凭老爷小姐处治,就等死啰!
王二小假装一觉睡醒,便跟着丫环来到小姐后楼。小姐端茶他也不喝,搬椅他也不坐,苦瓜皱脸地站在梳妆台前。小姐以为他害羞,扑哧抿嘴一笑说:“梦先生,我这大红缎被里是什么?你可梦出来了?”王二小哪里还有心思答话,只是哭丧着脸,低着头,自己跟自己嘀咕道:“这下八成是死蛙子了……”
快嘴丫环一听他说是“死蛙子”,就连忙抢着说:“不对,我逮来时是活蹦乱跳的。”王二小又被弄愣了,傻哩呱唧地直眨巴眼。丫环在一旁说:“不信放开看,看看到底是死是活的?”她边说边跳上床去,三下五下,放开了大红被,从里面拿出一只青蛙,往床面地一撂。只见青蛙四爪朝天,肚皮朝上,直挺挺的,原来它早让被子捂死了。丫环可惜地说:“逮来是活的,怎么一刻功夫就死了呢?”
王二小这才明白: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下他又神气起来了,往雕花椅上一坐,大腿跷二腿,晃着脑袋说:“我刚才梦到的是死蛙子嘛,那还会错吗?”
小姐惊喜得一伸舌头说:“梦先生的梦真灵,是死是活都能梦到……”说着就从箱子里拿出一条绣花手帕子赏了给王二小。王二小接过一看,上面绣的一对鸳鸯还在戏水哩。
从那之后,王二小这“梦先生”的大名,轰动了县城,越传越远,越传越神,一直流传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