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可这里的人却和别处没什么两样,他们热情好客,淳朴真诚,虽说有段时间因为百无聊赖捉弄过孔乙己,找过乐子,后来觉得也没甚么意思,于是,孔乙己便淡出了他们的视线。听掌柜说,他总还是怕打,长记性的,终于走上正道了,开始受聘在一个学堂当上先生了。乍一听,我心中暗暗嘀咕,他也只会教“回”字的写法,秀才尚且捞不到的一个人,何以能当先生?
东风吹过,天气一天天回暖,孩子们也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下学堂后放风筝,嬉戏的总让人觉得心如猫抓。有时玩累了,他们也会进店里讨口水喝,掌柜先前是一副拉长脸,让我发抖,也不敢给水。后来,他倒是有头脑,在那个曲尺形的大柜台边上开辟了一个烤肠和冰棍的窗口,一时间,日渐冷清的小酒店变得热闹起来了,生意竟如雨后的韭菜,一天天地见好。掌柜自是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自己的生财之道;我也由衷地佩服掌柜的头脑,他挣钱多少倒和我没关系,只是孩子们多了,热闹和趣闻自然少不了。打发日子倒也快些,尤其是他们津津乐道地讲到先生孔乙己的事。
孔乙己的拖沓是出了名的。只要早上一考试,下午所有的同学便便都涌到他跟前,有的嬉笑,有的叫道,“先生,卷子批完了吗?”他不回答,仍只顾埋头飞快地批着。“哦吼,先生,我知道你肯定改不完的,你那么拖沓……”“知道我没改完,你还来?”孔乙己仍然不抬头,懒懒地说。这时,又有学生故意地高声嚷道,“先生,为啥别人家的老师都改完了,你却老是改不完呢?”孔乙己睁大眼睛说,“哪个老师改完了?我们刚开完会……”“开什么会?说不定那些老师都是中午不休息改的,你还是贪睡吧!哈哈……”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条绽出,争辩道,“劳逸结合……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接连便是卷子题目多太难改之类的话,什么“换位思考”“互相体谅”之类的话,当然孩子们是全然不听的,只是一股脑儿都哄笑起来:学堂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那孩子讲,他们学堂的规模日益扩大,人也不少。算起来,孔乙己一次也得批上七十来份试卷吧。记得他上次提起,现在的教书可不好干,中午考的卷子,下午孩子们就来催,实在批不完,却也不敢懈怠。虽说被孩子们取笑拖延懒惰也没什么大事,可毕竟身体大不如前,一份试卷2分钟,这70份就得两个半小时,还是不休息不停歇,没杂事耽误的情况下,万一开个会什么的,晚上回去加班到12点,批得头昏脑胀,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孩子们积极性高,不是挺好的吗?这样您辛苦却也值得。”我对孔乙己突然多了一份敬意。
“哪有什么积极性?”“那他们还不停地来催卷子?”“他们只是找一个乐子,趁机奚落一下我而已……”说到这里,他不作声,只是端起了酒。
想来也是,当时私塾求学时,听得那时的先生个个威武非常,一声咳嗽,一个眼神,学生们浑身发抖,而今,时代不同了,孩子们在他面前什么都敢说。甚至还敢取笑他,真是不可思议。只是他摆脱了我们酒馆的这群人的嘲笑,总算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也算是这么多年的书没有白读!
镇上的小店越来越多,孩子们选择的余地更广了。稀疏的客人,来来往往,个个神色匆匆,却让我更惦记孔乙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