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玖月喵君 / 图：网络
种满了花花草草的阳台，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的安静，想象着那些花儿它们闭着双眼仰着脸享受着光的沐浴，躺在摇椅上的我竟然也有了一种被温暖包围了的心安。
尽管已经将近六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不清老头子天天倒腾的这些花草都是什么品种，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依恋这片景色。
自从上次和孩子们表达了自己想过二人世界的想法后，他们就不再每日过来陪着唠嗑了，改为了每日一次视频，我知道这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让步。
我该感到幸福的吧，他们那么孝顺懂事，从小到大就没让我操什么心，在各自都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后还总在担心着我们两个老人家的身体。偏偏他们有个这样固执的老妈，一把年纪了，还想着二人世界。
其实他们不懂，他们担心我们老人太寂寞，孤独，觉得有孩子在屋里闹腾着显得热闹，所谓的子孙满堂。其实我恰恰就受不了这种喧嚣，看着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不说，还头疼的慌。
真是应了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尽管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可当他们长大，他们就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老头子在准备午餐，说是前段时间跟隔壁的李家姑娘又学了一道养生餐，中午要给我显摆显摆。
真是感觉特别不平衡，这么多年我们吃喝用穿都一样，甚至走的路也差不了几公里，为什么他的身体状况就是比我好呢？
看他都近九十岁的人了，还每天一大早提着个菜篮子去市场买菜，路上跟着左邻右舍扯着有的没的，噢，他最终也是带着助听器了。
瞧，现在就只是我们两人自己过吧，他还是对每日的三餐乐此不彼。是啊，他已经不厌其烦的给我做了大半辈子饭，如他当年许下的承诺，你不愿做的，都放着，我来。
“老婆子，饭好了！”老头子在厨房里喊着，打断了我不知道从哪开启的思绪，他的声音，听着还是那么中气十足，真嫉妒。
我缓缓的睁开双眼，坐起身子，拿过放在旁边的拐杖，颤颤巍巍的离开了阳台，走向厨房。
不到五十平米的一室户，不大，但两个老人住，足够了。这不，刚好走几步就到了饭桌。
“老婆子，给，筷子。”老头子身上的围裙都没拆就坐下来，给我递了筷子过来。
“老婆子，快尝尝，味道怎样？虽然你口味喜重，但为了养生，我还是稍微放清淡了点，你应该可以接受。”老头子那满是褶子的脸庞上一双已浑浊的双眼带着期待望着我。
我突然有点想笑，果真是越老越像个孩子啊，他在希望我给他一颗糖呢！
这大概也是我很早以前没有想到的吧，多年后的今天，不善言辞沉默寡言的他，成了个话捞子，天天叨叨个不停；而一直喜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我，成了如今喜欢用微笑代替语言的闷葫芦。
我想了想，说：“这汤，我挺喜欢的。”
其实，我的味觉早罢工了，什么东西在我嘴里，都是无味的。
老头子很开心，又在那叨叨着晚上准备做什么菜，明天早上去市场买些什么食材。
他说的很起劲，我听着也很满足。尽管这十几年来，一直在重复播放着这些画面。
人老了之后，生活像是突然变得单调，真的回归了本真，除了吃，就是睡。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而我每日的主要工作就是，静坐，思过。过，是过去的过。
和老头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约好了，互相之间不管是好的，或是不好的，都应该要主动沟通，不得隐瞒。这么多年，一直都做到了这一点。
但其实我没告诉他的是，我要走了。
我有感觉，我即将离开。
这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难过的是我最终还是要留下他一个人，先走了。
关于这个话题，我们谈论过很多次，到底谁先走比较好。很好笑是吧，这种谁也无法决定的事情我们却拿出来做谈资聊了一次又一次，好像真的可以由我们选择似的。
我说，如果你先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我会害怕。
我说，我这么懒，不想要给你收拾残局，办告别会，这一切都太麻烦。
我说，一直习惯了你的照顾，如果你先走了，我自己一个人，怎么活。
他说，那就你先走，我善后。
你看，之前的我，话真的好多。而他总是这样，言简意赅却轻易的打动我。
我说，如果我先走了，只留下你一个人，我会心疼。
我说，你这么好，我要是先离开了一定会有好多小姑娘追你，你就忘记我了。
我说，一直都是我陪在你身边，如果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
他说，没事，最终我还是会去找你，我们一直会在一起。
“老婆子你这样可不行，吃完了就躺着，也不动动，小心变胖了又嚷嚷着要减肥”。老头子搬了个椅子过来，也坐在我旁边，牵起我的手，握紧了放在他的膝盖上。
减肥么，这老头子的记性也不好了呢，我都多久，没提过这个词了。老了之后，想胖都已经是胖不起来了。
是的，我又回到了阳台，躺在了摇椅上。
我看着身边的老头子，原本平静的心突然有点动摇，好久没湿润过的眼眶突然就泛出了泪光。
原来，所谓的了无遗憾是自欺欺人，我以为我准备好了。
老头子在低着头摆弄我那早已枯萎满是岁月痕迹的双手，没有发现。
我突然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了。你一定不会知道，当年少的我们有父母，当年长的我们有儿女，那时我们的生活重心并不只是另一半；而当父母离去，儿女不在，你的另一半就是你的全世界。
晚年，多么孤单落寞的一个词，我难以想象如果没有了老头子，我该怎么过。可我也同样舍不得，留下他一个人，尽管他看起来比我要坚强的多。
我想了想，还是问了声：“之前午后你不是都找老林玩去么，这些天怎么看你都在家呆着？”
老头子轻轻的“嗯”了一声，“不去了”。
“哦”。我已经觉得讲话都累了。
“老婆子，你这辈子跟我在一起，后悔吗？” “老婆子，你想念孩子们吗，会不会觉得我们的二人世界很没意思？”“老婆子，你最近还会跟以前一样满脑子的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吗？”
……
突然老头子就低着头，在那儿问了我一堆，我有点愣住了。
然后感觉手上有点冰凉，把视线移到他膝盖上的我的手，再一愣，湿的？
我像是才发觉过来，抽回了自己的手，摸上了老头子的脸，他哭了。
“老婆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老头子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我。
果然是人老了，连这点观察力都没了，迟钝成这样。原来老头子早已知道，难怪。
我想了想，缓缓的吐了口气，克制住自己快受不了的心疼，说了句：“先扶我起来吧。”
老头子起身，扶着我的手肘，我也就着他的手使劲，缓缓起身，然后牵着他走向阳台边，靠着他的身作为支撑点，望着楼下小区来来往往的行人。
下午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晒的我也悃意十足，特别特别的想睡觉。
“老婆子”？
耳旁传来老头子的惊呼，我动了动眼皮，努力睁开双眼，明白了老头子的担心。
我抬头看向老头子，尽管老了，他依然还是比我高啊，那满头白发，满脸褶子，和两眼的担忧。
“老头子，这辈子，真的谢谢你了。”
我此话一出，便见老头子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直往外冒。
这么多年了，那个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现在就在我的面前，哭的像个小孩。
“老头子，别哭了，看你哭我也想哭了。”我伸出手，给老头子擦着泪。
我真的不想哭，这么多年了，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早就已经看开了。这辈子，有他如此相待，我已特别满足，不愿自己哭着离开。
只是，自以为早已做好了的准备，却没想到，临了临了，还是情难自控，才明白，所谓的平静，只是因为时间未到啊。
“老婆子，我不哭，你想说什么，你说。”老头子轻轻的搂过我，让我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可以倚靠在他的身上，这样也好，给我省点力气跟他多说几句。
“我走了以后，你就回去跟孩子一起生活吧，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留在这。”
“好。”
“我走了以后，你要照常跟老林玩去，别自己一个人呆着。”
“好。”
“我走了以后，如果有哪个老婆子还愿意勾搭你，你也愿意被勾搭那就放开了，别担心我。”
“好。”
“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好。”
“老头子，这辈子，辛苦你了，谢谢你的，不离不弃。”我终究还是没有力气了，太多的话，都没法说了。
感觉悃意来的太猛，累的说不出再多的话我就睡着了，还没来得及，听到老头子的回答。
夕阳下，满是花花草草的阳台，一双人影相互倚靠着，旁边有个摇椅，和一支拐杖。
老头子搂着老婆子的肩，望向远方，轻声说了句，老婆子，睡吧，醒来你就能看见我了。
老婆子享年，88岁。
次月的同一天，老头子躺在摇椅上，再也没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