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父亲的生日。然,父亲离开已十五年了。翻出一篇旧文,想念我的父亲。
2017年7月16日 星期日
昨天,梦到已故的父亲还有爷爷。我看不见他们的样子。父亲在为我的车子打气;奶奶在看不见的地方为爷爷织鞋。
我久久地睡不着。
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从来不高大,母亲的形象要高大得多。
我不大能记住人和事。
但在我头脑里储存的有限的人和事里,关于母亲的很多。
从我记事起,家里总是母亲一个人忙里忙外。母亲做着男人该做的所有的活和女人该做的所有的活。她和男人们一样下地,挣工分;挑粪、耕田、耙地、抢收抢种、甚至上河工挑河;起早贪黑,晚上还要在昏黄的灯下纳鞋底缝缝补补。那时父亲在小姑妈家的小作坊里帮忙,常年不回家。家中的大事小事全不需过问,一概有母亲操办。
我上四年级时,小姑妈家的小作坊倒闭了。父亲闲落在家,什么也不会。他突然多出许多空余的时间,竟管起我的学习来。小学校就在我们家后面隔条河,父亲三天两头就往学校跑。
我小的时候疯得很。母亲常常拿着把扫帚追着打。我和一帮小伙伴躲在小学校旁的一块隐蔽地方学唱曲儿、打耳洞、还结拜姐妹。我母亲见我不好好念书,气得不行,跟我讲:“我就是吃的不识字的苦,你是不是想跟我一样一辈子种田,不得翻身?”
就在这时,父亲回来了无事可做了。母亲就交他一项任务,活儿也不要父亲干,就是要往学校多跑跑,跟老师多接触,把我的学习赶上来。
那时,家长们还不象现在这般重视孩子的学习。突然见到我父亲这般重视,都觉得很稀罕,固然对我也就抓得紧些。加之, 我天资也不笨,抓了一学期,成绩居然在班上名列前茅了。我突然要学了,是不想我父亲再往学校跑,太丢人了。
我上五年级时,性子开始改变。因为父亲看得紧,我不能再和那些小伙伴们胡来。渐渐地,几个要好的小伙伴疏远了我。我只能一心面对学习。
可我对父亲的印象更加不好起来。我开始跟父亲倔。父亲要我上东,我偏上西。他看我写作业,我偏什么也不干,故意磨蹭。他一走开,我就飞快地写作业,一会儿就完了。我比较怕我的母亲。她什么活也不要我干,只要我看书学习。在那时的农村,哪个孩子不参加农忙?没干过农活?几乎没有。我的堂兄堂姐和我一样年纪,只比我大几个月,什么活都会干。我却什么也不会干。他们总是嘲笑我什么也不会。我母亲就说:“你只有好好学习,不学习你将来就要饿死。”因为我什么也不会。可我觉得很奇怪,我也想学干活呀,母亲又不让。
后来我才知道,学校里的老师大约是看我父亲经常往学校跑蛮辛苦的,就在我父亲跟前说:“你们家这大姑娘,好好学,将来还是个料子咧!”父亲回来如实汇报给母亲,母亲突然间对我有了很大的期待。我的姨念过书,高中毕业,外婆家困难,姨想复读没能如愿。但她因为识字,嫁到婆家后,婆家把她介绍进工厂做了会计,比种田强多了。母亲就总拿姨打比方,她就希望我像姨一样脱了苦胎。种田是苦,苦得只能管吃得饱饿不死,其他什么指望也没有。
到了六年级时,我的成绩已相当稳定了。毕业考试时,我的好多小伙伴考不取初中就回家学手艺或者种田去了。我考了全班第一。
上了初中,同学来自好多不同的学校。我的分数在全校是第三。事实上,在我们那个偏僻的乡村小学校,即使是全校第一,中考能考上个好学校的概率也很小。可父亲不这样认为,他觉得他女儿成绩好,逢人就讲,喜不自禁。我却非常讨厌。
可我越是讨厌,父亲越是表现得小心翼翼的样子,背了我越是在人前讲得起劲。
上初中了。学业重了。父亲对我的期望越来越大,甚至超过了母亲。起初,是母亲派他去管我的学习,现在时刻关注我的学习动态成了他的自觉行为。他和谁谈家常,三两句就会扯到我的学习上。弄得全村人都知道我学习好,到最后我觉得我学习不好就会是罪人。父亲可能不知道这给我带来很大的压力,或者他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就是要给我带来这个压力。
我压力大,脾气也差。经常摆脸色,倘若考差了一点儿我会憋半天的气。连梳子都被我摔坏了好几把。如今我头发稀少,也得归功于我当初不好好对待头发,让头发跟着受了不少苦。
初中三年,我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初中毕业考试,我的分数让父亲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的是比中专线多出了一分,有得中专上,可以成为“国家人”了;忧愁的是他想让我念师范将来做个老师,可当年泰师的录取分数线比普通中专线多出好几分,我的分数差了一截。
这次,我那倔劲上来了。父亲要我上中专(师范),我死活不让,要上高中,当时加上生理卫生的18分我的总分刚好够得上泰兴中学的分数线,是580分。父亲说女孩子家上了高中成绩会往下掉,将来考不上大学,回来一样种田,不保稳。我偏说父亲是怕花钱,不想供我读高中,想让我早点儿上完出来拿钱补贴家用。也许,是说中了父亲的心思,父亲不言语了。
父亲沉默了,我反而没那么坚持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确实是困难。这些年,就靠母亲一个人操持家务,维持全家人的生计。
想到这儿,我又气起来,气父亲这些年好吃懒做,都让母亲一个人辛苦,从不为家里的难处想一点儿心思。
我不坚持上高中了,但我偏不上师范,不能如了父亲的愿。
母亲在姨面前道了我上学的两难。姨父当时是乡里的人武部的部长,认得的人多些。他为我上学的事,跑了不少的腿,找了两条路,一是托他一个在扬州某部门的亲戚想让我上扬州卫校;一是托他上党校时的一位老师(当时恰好到了泰师做了党支部书记)想让我上泰师。后来,泰师在那一年多了一项政策,叫做“定向委培”,意思是此类录取的学生将来哪里来哪里去,但录取分数比正式分数线低好几分,我的分数正好够得上。
经过这番周折,父亲折腾累了,我也累了。上师范就上师范吧。
上师范花钱少。当时学校每个月给学生发饭票,我基本不用向家里要钱。饭票用不掉就当零钱花,在学校小卖部可以买任何东西。
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僵硬。后来我发现母亲表面上虽然强势,但在大事上还是父亲说了算,连带我和母亲的关系也疏远起来。
现在想起来,父亲母亲生我养我,我怎么和他们处得像仇人似的,像陌生人似的?只不过是因为在我青春期时,他们一味要求我学习好,整天把学习挂在嘴上,就引得我如此的反感么?然而细想起来,要不是父母当初那样的重视,我如今还不知在哪个服装厂踩着缝纫机或在哪个厂房里伴随着隆隆的机器声织布呢?学缝纫学织布或是学个别的什么手艺是当时考不了学的女孩子唯一的出路,将来结婚生孩子一辈子困在家庭里,哪里也不得去。
如今,我能每个星期有两天休息,一年有寒暑假,每个月有工资拿,不用担心生计,不用晒日头,不得益于父母从前对我学习上的殷殷期盼、时时督促、万分重视么?(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