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进那条幽深静谧的小巷时,是我感觉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一直以来,我都自认是个冷静、冷漠甚至冷血的人,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情绪。姥姥去世一年了,再次走向她的故居,在悠长的巷口,我驻足难行,几秒的犹豫和伤怀,是我对她最深最真的祭奠。
姥姥去世后,这是我第一次踏进进这间老屋,似乎脏了些、旧了些,又似乎一切并没有丝毫改变。园子里依旧是繁茂的玉米,房间里依旧是经年烟火挂满的黑灰,依旧是油腻腻的老圆桌,依旧是收不到几个频道的老电视……只是,那一铺大炕边再也没有那个坐着的笑盈盈老人了,甚至都没有那个拼命呼吸,微弱呻吟的病人了。
所以,什么是死了呢?是冰冷的物件以一种极其固执的姿态顽强地存在着,是记忆不安分的反复在脑海中回荡着,是曾经一同经历过的事不眠不休的被不同的人反反复复的提及,是那个一直没有理由的存在着的人突然再也不会出现了。
园子里的十几棵李子树已然是果实累累,青翠中透露出微红。摘下一颗送入口中,只有满满的酸涩。这些李子树的年纪似乎比我还长很多,是姥姥亲手种下的,粗粝的树皮像极了姥姥皲裂的手。往年,李子成熟的季节,是姥姥最开心,母亲最头痛的时节。在骄阳下卖李子的抱怨是每年的保留项目。今年,似乎再不必受这些苦了,那些甜脆或酸涩的果子尽可以就在枝头自生自灭了,风干、掉落、腐烂,明年再重新出现在枝头。树木还原为树木本身,不再是一种经济作物,不再需要被贩卖和折现。原来太多曾认真参与回忆的事物,会随着一个人的离开而失去其存在的所有意义。
姥姥去世时我并未守在床前,远在北京的我是在隔天下午听父亲以一种低沉平静的语调说起的,我并没说什么,甚至没落泪。姥姥刚刚生病时,我曾彻夜守在她的病床前,看着医院走廊里昏暗幽微的灯,听着她艰难的呼吸和呻吟,闻到这一排病房中众多老人共同散发出来的,腐烂的,死亡的味道。我曾面对着那具只有呼吸尚存而没有丝毫意识的肉体质疑生命存在的意义,我曾暗自认定孝顺的母亲苦留姥姥这最后一口呼吸是对生命最大的亵渎。我看着她在病榻上无知无觉的缠绵了十个月,却在最后一刻到来前不得不离开。当得知姥姥终于去了时,我的喜悦多过悲痛,于她,这是最大的解脱,更何况,在离开时我就已经清楚,那时的生离,就是如今的死别。
一年的时间,我对姥姥绝口不提,她是我短暂人生中第一个用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的人,我不知道该怎样适应。
那条幽深的巷子,原本是承载最多回忆的地方。从前,我总是在走到巷子口时就开始大声喊“姥姥”,姥姥也会遥遥的应着我,不在乎邻居的眼光。十几年,习惯了。而今,当我站在巷口习惯性的张开嘴巴,却生生将声音咽回去,却是犹豫着不知如何迈开下一步。我以为可以冷漠的面对所有生生死死,却发现根本承受不住这些顽强的可怕的习惯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