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无雨亦无风,无边明镜映天空。
屈子英魂今何在,且酹新茶祭楚雄。
昨夜住游轮上,阳台外黑乎乎的一片。对面山的轮廓有点模糊。今早起来,看江面上雾霭蒙蒙,对岸山若隐若现,恍如仙境。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天空之镜?
匆匆,上午谒屈原祠,访江渎庙,探古民居,这些掩映在苍翠烟雨中的古建筑多是重建或从各地拆迁过来的,因为给三峡工程让路,这些本来老死不相往来的古民居如今成了邻居。秭归的屈原祠与汨罗的屈子祠外观差不多,里面的内容也大致相同。浮雕,壁画,铜像,纤毫毕现;《九歌》,《九章》,《天问》,《离骚》,辞采飞扬。江渎庙几乎汇集了中国古代所有的大大小小的水神,一个个峨冠博带,正襟危坐,让人肃然起敬。隔水而望是人类的伟大工程三峡大坝,人欲胜天,连神仙也得退避三舍。参观完屈原故里,又回到船上吃午饭,午休一会儿,下午又下船坐车,远看俯瞰近观三峡大坝,体验升船机上升的漫长过程,人类的伟大和渺小在这里形成强烈的对比。19点回船如回家,晚餐照样是自助,不知不觉,船缓缓离港。20点我又坐在阳台上看风景,船行如牛,黑魆魆的山和我擦着肩老半天不过去,天上的云雨意正浓。一天过得好快,回忆起来像是电影。
眼前黑魆魆的山像坐在岸边的山鬼。它看着我,我看着它,我是过客,它在这里守了亿万斯年,从盘古开天辟地,到屈子行吟江畔,不,屈子行吟的那个江畔是在汨罗江,我们现在是航行在长江上,曾经是长江上最窄最险的那段航程,如今真的是高峡出平湖了,神女亦无恙,只是离水更近了,朝云暮雨,云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些云,雨也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些雨了,楚怀王和楚襄王也早已灰飞烟灭了。
夜航船,忽而蹦出这么三个字,夜航船,张岱,对,就是曾经写过《西湖梦寻》和《陶庵梦忆》的那个张岱,还有他的《夜航船》,是不是也在夜航船上写就的?从神仙鬼怪到典章沿革,从政治人事到三教九流,那是一个人一生的见闻和经历,付诸文字,就是著作;不付诸文字,就是烟云。夜航船,带给我们许多许多丰富的联想,张岱的那艘船应该是只乌篷船,或者比乌篷船稍微大一些,有撑篙的船夫,有舱,有床,有窗,有小桌,有炉灶,那时候的河水是可以洗菜可以煮饭的。是的,直到沈从文漂泊沅江那时候的水也是可以洗菜可以煮饭的。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不敢了,现在的江河水不经过加工是没有谁敢喝的,即使加过工,人们还是更倾向于喝纯净水,比如我们在旅途中,许多人宁愿用纯净水来烧开水,可是纯净水真的就那么纯净吗?不敢想,不敢多想,想多了恐怕你什么都不敢吃了。这让我又想起了屈原的《天问》:
天地未成形之前,从哪里得以产生?
明暗不分浑沌一片,谁能探究其根本原因?
迷迷蒙蒙,怎么识别怎么认清诸种现象?
白天光明夜晚黑暗,究竟是为何如此?
这是多么巨大的工程,是谁开始建筑的?
天体轴绳系在哪里?天极不动设在哪里?
八柱撑天对着何方?东南为何缺损不齐?
天在哪里与地交会?黄道怎样十二等分?
日月天体如何连属?众星在天如何置陈?
打从天亮直到天黑,所走之路究竟几里?
月亮有着什么德行,竟能死了又再重生?
月中黑点那是何物,是否兔子腹中藏身?
天门关闭为何天黑?天门开启为何天亮?
东方角宿还没放光,太阳又在哪里藏匿?
噼里啪啦,一连一百七十二个问,恐怕除了老天,没有谁可以接得住。其实何止一百七十二个问,从古到今,人类的疑问太多太多了。屈原会想到两千多年后的我们是怎样生活怎样思考的吗?屈原会想到他的后代真的可以在太空行走,可以隔着千里万里面对面通话吗?那个时候,黄河流域和地中海沿岸,像样的国家没有几个;东方的华夏,西边的埃及、希腊和罗马,还有更遥远的玛雅和印加,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屈原会想到我们现在甚至有两百多个大大小小互相承认互相不承认的国家吗?屈原会想到后来会出现蒙古帝国和俄罗斯帝国那样的庞然大物吗?再过两千年,我们的后代将怎样生活怎样思考呢?未知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回答。大约23点50分,船又停了,地图上显示是官渡口镇,不会是官渡之战的那个官渡吧?
秭归江上看烟云,烟雨蒙蒙想入非,日升月落看不见,秭归子规何时归?赋诗一首以纪游:
秭归夜航乌蒙蒙,对岸森森过山峰。
问天问水问山鬼,今夕何时再入梦。
(2025.6.20.23:39.手稿1689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