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关注的当代中国作家群中,阎连科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的长篇小说创作,是我近期重点研读的对象。今天先聊一聊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情感狱》。这部小说真实地描绘了“瑶沟村人”的生存环境、生命意识和生存状态,写出了以“阎连科”为代表的几代人,身处困境之中的痛苦与挣扎,并寄予了深切的哲学思考和忧患意识。“阎连科”从稚嫩到所谓“成熟”的成长过程,就仿佛是一场情感的炼狱,它体现出的是几代中国人不断升起又不断破灭的永不停止的梦,这梦可悲可笑,又可敬可泣。
该书讲述青春年少,娴淑雅静的女知青娅梅60年代因为命运离开都市;70年代,为了爱情而留在乡村,80 年代不知道为了什么,她返回都市,开始了自己的寻找和苦斗;90年代,当情爱、金钱、荣誉等等,在她似乎都已获得之后,才发现自己是真正的一无所有,至21世纪,韶华已逝,容颜已改,再返当年的田园乡村定居时,却是夫非夫、子非子、情感非情感、乡村非乡村、人世非人世……
娅梅是一位女知青,当年出于无奈与农民张天元产生恋情而留在农村。后来丧子之痛及商品大潮的冲击使她离开丈夫返城。经过奋斗成了大富婆,但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孤寂,于是她又回到当年生活过的乡村,想与丈夫重温旧梦,然而丈夫却要与另一位女人离开乡村到城市去……
作品反映了几十年间我国农村和城市的变迁,讲述了一位女人的坎坷命运和爱情悲剧。小说凝重厚实、既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又有较强的可读性。这是一部极其写实又极端假设的长篇小说。正如作者在该小说的序言《真挚的光芒》中所言:想起来让人心里感到温暖、踏实,宛若远行的人,又一次回到了自己久别的村口,踏上了那条通往自家门前的荒野小路。在我的许多小说中,也许《情感狱》不是最好的一本,它的语言、叙述、技巧,都还显稚嫩或者拙笨,但我却格外地对它偏爱,就如收藏家偏爱一件最为粗糙的器物一样,这不是因为粗糙才是艺术才值得珍爱,而是因为疏忽了纤细的技巧,才占有了饱满的情感。
我从来都以为,在一部小说中,情感是那部小说站立起来的脊梁、脊骨,而不是别的什么。有人说,小说永远是作家的自传,我想这话多半是说永远是作家情感的记录吧。还有一点,我必须说明,《情感狱》不是我青少年成长的过程,也不是我青少年时期的情感记录。如若我那样虚应下来,我就一定欺骗了我的读者,一定怀着另外的目的。但是,的的确确《情感狱》有我成长中的许多最为真挚的情绪,写作它时我曾经不停地微笑、呢喃或流泪。可惜,现在的写作,再也体会不到那时、那样的激动了。
当初,它们一节节、一章章,以“瑶沟系列中篇”的面目出现在读者面前时,大约是我的小说读者最多的时期之一,他们因读了我的小说而专程从武汉、内蒙、陕西等地到河南去找我看我的事情,在今天已经发生得很少了,这不仅是因为读者更加成熟,我以为,还是因为我的小说不能始终如一地贯穿情感是小说的脊梁那样的宗旨和追求,也是因为我的最直接的真挚比先前少了,虽然这不是有意,而是无奈。唯有情感,才有光亮,才是小说的光芒,才能照亮小说和小说的久远。《情感狱》中的情感之光,也许不是十分的亮堂,也许它被许多粗疏所遮蔽,但无论如何,就是到了十几年后的今天,它的真挚的芒光,还没有十分的黯然,不仅能继续照亮我记忆的深处,而且能继续使读者得到一些情感的温暖,这让我感到欣慰,感到在今后迷惘的写作中,又找回了一点一片的灯光。今后我必须记住,情感才是小说的脊梁,真挚才是照亮小说久远的光芒。
章节内容概要
【辉煌狱门】然后和尚朝山下塘边犯人走出来的方向望着,对婆说两天之前,就是你上次来招子的第二天,有个犯人干着活干着活从崖上突然跳下自杀了,听说那犯人还不是本地籍,是从省会来的知青,说着,和尚便跪将下来,念念有词:“命归西路,超度再生;若降人世,必你家中”……
【欢乐家园】这场大火,烧掉了一家人一年的劳作,也烧掉了挂在那儿的《欢乐家园》,将孩娃儿的记忆,照得明明亮亮,如阳光下山坡上白灰灰的夏天。最终留在麦场上和孩娃儿脑海里的,是一片人世的灰烬。
【朝着天堂走】真是难以料断,黄黄又活转过来,从垃圾箱中撞将出来,半爬半跑地追上了他。麦地里留下它跌跌爬爬的雪痕,新坟塌进去一个深洞。黄满身是土,连一只耳眼里也满满实实。它头上的那两个血洞已经被红土糊了、堆起两团红泥,像缀在头上的两个泥球。
【都市之光】耳光响亮,至今使梅感到余音在耳。抬头看那星光商场的门面玻璃,仿佛是自己打在新所长脸上那一耳光的声波在熠熠生辉。梅盯着星光商场,看见唐豹忽然从门外返回新所长的宿舍。新所长怔在灰色里,脸上半天血红,半天菜青,组成他受了巨大屈辱的新天地。他说好啊,你竟敢打我。你明天上午就把税款送过来,晚半个小时我翻倍地罚!
【寓意罪孽】天元端着酸浆饭碗,一面不知所措,一面为昨夜被刘城的女人又一次引诱追悔莫及,愧痛不止,感到羞耻如没山遍野的黄天厚土,将他埋得严严实实,再也找不到自己有半点的纯净。他弄不明白,自己一个五十四岁的男人居然会那么脆弱,缺少这几十年修炼的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