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把村口的老槐树影子缩成一小团时,我才惊觉,喊了快半个时辰,喉咙发哑,我家娃还是没应声。
最后见他,是在村头那片刚收割完的麦田空地上。他追着那只“科技狗”疯跑,那狗浑身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翅膀展开时,能遮住半片天,飞在天上还会发出“汪汪”的机械吠叫。最奇的是,人一讲话,天空就会飘起银闪闪的字,像是给这狗配的实时字幕。我喊“娃,该回家吃饭了”,字就飘在狗爪子旁,它歪着脑袋看了看,冲娃叫了两声,娃咯咯笑着追得更欢……现在,狗没了,娃也没了。
我心尖发颤,疯了似的往家跑。院门锁着,里屋的门也锁着,奶奶的影子在窗纸上动着,手里是熟悉的锡箔纸,“哗哗”的折叠声里,还混着细微的“滋滋”电流声,像有什么精密的物件在运转。我拍着门喊:“奶,娃不见了!”
门里传来奶奶苍老却沉稳的声音:“莫慌,在屋里叠点东西,你先去别家找找,说不定又串门去了。”
可我哪能不慌。我揣着心口,把村里的旮旯角都找遍了,问遍了家家户户,都说没见着。最后,我停在王婶家院外——她家是村里唯一还在放老式电视机的人家,娃平时最爱挤在那看些打打杀杀的剧。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一片嘈杂的雪花屏声。推开门,几个村民正围着电视发呆,屏幕上白花花的噪点里,偶尔会闪过锡箔纸的菱形影子,更奇怪的是,噪点里隐约传来我家娃的笑声,细细碎碎的,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婶,见我家娃了吗?”我声音发颤。
王婶摇摇头,指着电视:“怪得很,这两天电视就这样,总飘些亮闪闪的纸片影子,还老有娃笑声……”
我脑子“嗡”的一声,突然想起那只飞在天上的科技狗。它最近总在奶奶的屋顶上空盘旋,每次奶奶锁门叠锡箔,它就会发出低沉的呜咽,爪子在地上抓出的痕迹,竟和锡箔纸的纹路一模一样。
我疯了似的往家跑,趁奶奶开门拿东西的空档,偷偷推开了里屋的小窗。
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满屋子的锡箔纸,叠得不是常见的祭祀元宝,而是一片片酷似那科技狗翅膀的金属薄片。奶奶坐在一堆薄片中间,手里的锡箔在灯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微光,她每叠好一片,就会对着空气轻声说:“补完……一片。”而屋顶的科技狗,翅膀上就会亮起一片对应的光斑。
这时,天空突然飘下银闪闪的字,就在我家院墙上:“补完·第六片,还差一片。”
奶奶刚好拿起第七片锡箔,手指在上面按了一下,锡箔瞬间亮起刺眼的蓝光。几乎同时,王婶家的电视“刺啦”一声,雪花屏里的娃影子突然清晰起来,正是我家娃,他正伸手去够屏幕里一片锡箔的轮廓。
“奶!你在做什么?!”我冲进屋里。
奶奶手一抖,锡箔掉在地上,蓝光瞬间熄灭。屋顶的科技狗发出一声凄厉的吠叫,翅膀无力地垂了下来。王婶家的电视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我家娃,依旧不见踪影。
“造孽啊……”奶奶跌坐在椅子上,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三十年前,你爹也丢过一次,当时我也是这么叠……”
原来,三十年前村里丢孩子的事是真的。当时奶奶也是把自己锁在屋里叠锡箔,后来孩子自己回来了,只是回来后总说看到会飞的狗,还对着空气喊“补翅膀”。
“这狗不是坏东西,是咱村的‘债’。”奶奶缓缓道,“它是早年村里一个疯癫的铁匠造的,说是能‘护住村里的娃’,可造到一半,铁匠没了,它就成了半吊子,每三十年就得吞一个娃的‘影子’来维持能量……我叠的这些,是给它补翅膀的‘补丁’,补完了,它就不会再吞娃影子了……”
正说着,屋顶的科技狗突然动了,它虚弱地扇动翅膀,竟从天窗飞了进来,停在奶奶面前,低下了头。奶奶把最后一片锡箔按在它翅膀的缺口处,蓝光闪过,它翅膀上的光斑终于连成了完整的一片。
紧接着,王婶疯了似的跑进来:“你家娃!你家娃从电视里掉出来了!”
我冲到王婶家,就见娃揉着眼睛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一片锡箔纸,见了我就笑:“娘,我刚跟狗狗在‘字里’玩呢,可好玩了……”
从那以后,奶奶不再锁门叠锡箔了。只是偶尔,她会把锡箔折成小小的飞机,往天上一扔,飞机能在空中悬停好一会儿,阳光照在上面,亮闪闪的,像极了那只科技狗的翅膀。
村里人也渐渐淡忘了电视雪花屏的怪事,只是每当有娃问起“天上为啥会飘字”,老人们总会含糊地说:“那是咱村的狗,在天上给咱配字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