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批判写作小组| MODERNISM
作者:yinjoy | 完成时间 2017.7.13
(一)
周末早上,女儿熟睡,她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难得放松一下。突然,手机铃声响了,短促而急切地响了两声,再归于平静。她扭头看了看女儿,还好,没有被吵醒。她拿起手机,看到一个归属地为老家的未接来电,心里一紧,赶紧拨打母亲的手机号码,没人接…… 又马上拨打父亲的手机号码,还是没人接……
躺着的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给那个未接来电回拨了过去。
一个试探的声音怯怯地问:“是英英吗?”
“我是。你是谁啊?…… 哦,二姨吧。换电话号码了?怎么了?你在哪呢?” 她心里起急,担心爸妈有啥事。
“我在市里呢。在敏敏家呢。没啥事。” 二姨敞亮地说,但英英听出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沙哑。
“我以为你在我们家呢。我刚才给我爸妈打电话没人接。” 英英还是不放心,又追着问了一句。
“你妈忙着呢吧!你妈可是个大忙人!” 二姨的音调抬高了一分,有点挪揄的味道。
听着这个语气,英英不明就里,但是担心爸妈有啥事的心总算放下了。
“二姨,出啥事了啊?” 英英摸摸睡着的女儿的头,然后靠在床头上,抬头看看窗外,窗前的银杏树上,有好几只麻雀在枝头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她想起不满两岁的女儿平日里总是对着这些麻雀叫着 “鸟鸟…… 鸟鸟……” 的样子,嘴角上扬,浅浅地笑了。
“我要告你三姨!上诉状都写好了!” 二姨突然愤愤地说,声音听起来更沙哑了。
“怎么了啊二姨?” 英英看着女儿长长的睫毛,坐直了身子。
“她不还我钱啊。我这要给东东买房子,钱凑不够,急得直上火。她欠我钱不还不说,还不说正经的。我又急又气,满嘴起泡,要得心脏病了。我一会儿就去法院,诉状已经找人写好了。一会儿就去。” 二姨口不择言了。
“为什么呀?都是一家人。多少钱至于这样。二姨你消消气,这么闹,多让人笑话。” 英英跟着劝解。她知道三姨欠二姨的钱有几年了,当初三姨家的儿子结婚、盖房子钱不够,三姨从娘家这边借了几万块钱。事隔几年了,三姨依然还不上,但二姨要给自己儿子筹钱买房子了。
“笑话!她都不怕笑话,我怕什么!她们一家人不干人事,四五个壮劳力,过这么多年都穷得叮当响,就指望着骗人、讹人,一家人没有一个正经人!我不怕笑话,把钱还我就行。什么一家人两家人,还了我钱,我跟她就没什么关系!” 二姨已经出离愤怒了。
“唉,这是何必呢。三两万块钱,亲姐热妹的,至于吗?” 英英听了也很头疼。因为她对这件事也无解。
(二)
三姨在娘家这边,别说亲情,连尊严都快没有了。三姨是姥姥最小的一个孩子,嫁到别的省,当初一家人都觉得嫁了一个好地方。也确实是个好地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日子过成这样。刚结婚时,日子还说得过去。后来生了一儿一女,孩子也没怎么上学,要说也没什么大的开销,可是却没有什么积蓄,日子却越过越下坡了。
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就像一个欺软怕硬地老地主,你若不努力,不强硬,它就会欺负你,羞辱你,处处跟你过不去。三姨家的日子本来就像一根随时能绷断的橡皮筋,生活没有怜悯他们,而是坏事不断:三姨刚刚成年的儿子骑摩托车被撞断了一条腿;长得本来很漂亮的女儿走路踩翻谙井盖磕掉好几颗门牙,后来又说得了不治之症。于是儿子的官司还没弄利索,就开始又奔波女儿的官司,三姨夫的酒瘾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三姨抽烟喝酒也成为生活之日常。
是生活打败了三姨,还是三姨本来就归顺了宿命?我不得而知。因为离得远,我都一直在上学,几年都见不到一面。可是,我永远都忘不了,没出嫁时的三姨,娇小,淘气,使小性,作为姥姥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都宠着让着的样子。姥姥家旁边有一座杏园,春天的傍晚,又白又大的月亮挂在深蓝的天空上,嗅着杏花香,看着小河流淌,听着少女三姨跟与她一般大的小姐妹们在杏园小路上诉说着情思。有时,偶尔一声清脆的树枝折断的声音响彻杏园,那是小时候的我,调皮地从杏树上折断一枝花儿最满的花枝。我笑着,跑着,任杏花飘散,顺水东流。我以为,即使被水流带走,即使零落成泥,那些杏花也依旧香飘四溢,艳照永久……
(三)
“二姨,她欠你多少钱啊?” 英英想知道一个具体数目。即使三姨现在的生活再不堪,英英想起记忆中的三姨,她不忍心三姨受自己一奶同胞的姐姐如此的奚落。
“三万!” 二姨干脆利落。
“你买房子少这三万不行吗?” 英英问道。
“这房子要是在本市买,也就罢了,少交点首付也行,我就不急着跟她要了。可东东在大连工作,得去那买。他们小两口的工资又不高,房价一万多一平,不多交点首付他们怎么还房贷!唉,我也是没办法了。房子都看好了,现在就筹钱呢。我急得都上火了,满嘴是水泡。” 二姨也是满满的无奈。
二姨有点钱,可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民,就靠土地,那每一分钱都是含着血和汗的。二姨有两女一儿。大女儿退学早,二女儿读的是大专,小儿子读的是大本。家里家外,都是靠二姨和二姨夫两个人起早贪黑地从土地里刨出来了。自己有点土地,又承包了百十来亩,没有大规模的机器作业,就是靠夫妻两个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累弯了腰,累拐了腿,那伸不直的胳膊和干皱的脸,谁看了都觉得心疼。就是这样,这么多年毫无停歇地干下来,把三个孩子拉扯大,还能积攒下几十万,已经很了不起了。
(四)
晚上,英英打通了母亲的电话。她跟母亲说:“她们闹成这样,都有苦衷。虽然我钱也不多,要不我借给三姨一点钱吧。”
“你可以借,但是不是这个时候。而且你三姨欠得钱可不是这一点半点,你帮她堵不上窟窿。这时你把钱借给她。你二姨知道了,肯定马上要回来。你二姨再难,她少交点首付没问题。这钱到你三姨这一转手,你三姨就算啥也没落下。
“你三姨担心她家悦悦的病。可是那孩子一直不在家,到处疯跑,到处玩闹,悦悦自己说有绝症了,可到现在谁也没看到病例,不知道是真病假病。现在我跟你爸把你们四个都算供到大学毕业了,刚还清外债。你们工作了,可是都不是大富大贵,没有到了拿出几万毫不影响生活的地步。
“你二姨给你打电话的意思,也就是让你看到你三姨的难处,把钱借给你三姨,然后好把她的钱还上。你二姨没敢直接跟你借钱,一个是她没难到那个地步;另一个是之前你要买房子我去银行借钱时,听说你二姨刚刚借给你表弟六万块钱,还嘱咐说不要让咱家知道。就这个事,她不好意思跟你开口。
“这次事也不能说完全怪谁。你三姨把日子过得确实难,她也想还你二姨钱,早就说等秋天了,卖了东西还她。可是这刚开春,秋黄不接的,她去哪弄钱!你二姨打电话过去,直接就问你三姨夫死了没有?你三姨能不骂她吗?
“你借给你老舅的那两万块钱,你的舅舅和姨都来回惦记着呢。你不知道。你老舅本说两个月就还,到现在一年多了还不还。这其中,你二舅到处说,借给你老舅钱,就得借给他钱,骂骂咧咧地让你妹妹给你打电话,让你借给他钱。这是你妹妹没接他的碴,他不好意思直接给你打。你二姨你,早就跟你老舅说,让你老舅把借你那两万块钱直接给你三姨,算是你三姨借你的钱,然后还给她。
“这些事啊,几个人都来回倒腾几遍了,就是想把你这两万块钱留下他们用。是我知道了,说了他们几句,把他们嘴堵上了。要不,还没完。”
“反正你二姨骂也骂了,吵也吵了,急也急了,你三姨还不上就还不上了。等这事过去,要是说悦悦真的病了,你再出钱也不迟。救急不救穷啊。”
……
(五)
英英无言以对。
都说,姑舅亲,真是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姨娘亲,不算亲,姨娘死了断了亲。
可是,在这个家中,舅不是舅,姨不是姨,本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算计,利用,鄙视,倾轧,在人前都是憨厚本分的人,在血缘亲情面前却如嗜血之徒。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失去本性?为了子女?为了自己的家庭?可是他们不都是英英姥姥姥爷的子女吗?他们不都是出自一个家庭吗?为什么在自己的子女面前做出不配做子女的事来?
难道说社会发展文明演进的过程中,注定要以一代代亲情的人为消亡为代价吗?为什么在倡导团结合作的当下,却容忍不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最近看了一个纪录片,说的是一个母鹰同时孵化出来的两只小鹰,在窝里等着妈妈觅食回来的过程中,强壮的一只活活将稍弱的一只小鹰咬死,并拨其毛,抛其尸。为的就是把母鹰觅回来的有限的食物据为己有。
这是动物界的弱肉强食。那人类呢?
英英还有很多未解的谜团,也许,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也会遇见水底的沙砾,也会遭到迎头棒击。但是她都不怕,因为她要在岁月静好的时候,就把自己变得强大,用强大去驱散伤害,用强大去庇护力之所及的人。
(六)
英英姥姥家旁边的那座杏园,早就不在了,但是她记得那杏园里的月光,那杏花的美和香,那清澈的溪流,还有那一个个通透的少女和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