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

我俩

年少时候的爱情总是那么纯净。突然想到一首歌:我想偷偷看你。

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是在一幢百货公司,偶遇。

我正和未婚夫在百货公司里挑选婚戒。转角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肩膀微微倾斜,站在卖玩具的柜台,低头抚摸一只雪白的兔子。

我走过去,和他寒暄了几句。才知道他的远房表妹最近住了院,白血病,他在为她挑选玩具。

算起来,我俩已经十年没见了。我竟然还能一眼认出他的背影,简直是孽缘。我曾数次在梦中幻想和他见面,场景之魔幻让人说不出口,不是在战火中看见他从战壕里向我奔来,就是在大雨里晕倒在他面前,要么就是从天桥上看见他站在车流中间……每一次,都看不见他的脸,但却在醒来之后无比确信——那就是他。

这次真的见了面,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傻笑,攥紧的手微微出着汗。

他抱着那只兔子,转身的刹那,我才想起十年前的冬夜,我曾经和他在大雪冰封的家乡,肩并着肩,走过一段漆黑的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没人说话,万籁寂静,了无生气。那段路走到尽头,我俩就分开了。十年。

我心里清楚,高中那段和雪夜一般黑暗和寂寞的日子,要是没他,我熬不过来。高中到了最后关头,四处都是“背水一战”的横幅,而我却因为精力不济学业堪忧。原本顺风顺水,却因为压力一下子跌入低谷,不仅失眠、精神恍惚、视力衰退,还变得脾气暴躁,难以自控。他却安安稳稳地坐在我身后,像一个入定的佛,既不焦躁,也不愤怒。仿佛“背水一战”和他没太大关联。

如果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是不可能的。早上因为赶路来不及吃早饭,来到教室,书桌上总摆着一枚茶鸡蛋。过生日,哪怕自己忘了,还是能收到一张小小的卡片,写着生日快乐,夹在我的课本里。偶尔做值日,擦黑板,他总不怕麻烦,绕路到地下室的热水房,用水盆接来温水,放在教师一进门的板凳上。因为回答不上问题,被老师批一通,哭着回到座位,就收到了一张神奇的“治愈”纸条。

现在想想,这些细节都太微小,以至于很难清晰地记起。但在当时,对一门心思只知道拼搏努力,把自己逼到死路的我而言,的确是莫大的安慰。

再之后,种种机缘巧合,总能让我和他遇见。放了学,一出校门就能看见他在不远处站着,眼神对上了就打个招呼,我假装没看见他也不会开口,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走。上羽毛球课,老师让男女生组队,他会主动走过来,向我挥拍示意,然后冲我微微一笑。他打过来的球,都容易接,我送过去的球,都七扭八歪,他在场子那边来回奔跑着,灵活得像在山野间飞奔的鹿。

他那个时候,瘦削,少言,高我一头,走起路来微微斜着肩膀。几次校门口的“偶遇”之后,我就开始悄悄关注他。声乐课上,我才知道他的歌声原来那么好听。他弹吉他的时候,手指飞快地跳动,指甲在琴弦之间拨弄,仿佛要将人吸入琴弦后面的黑色音响中去。他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会在转身运动的时候假装扭过去,却将眼神抛向我,直到和我的眼神相遇。运动会上,他最擅长的是沙坑跳远,结束比赛之后,他会摩挲着双手向我们班走过来,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手帕围在脖子上。

只是以上这些,他都轻易不向人展露。我像一个拙劣的特工,通过他的一举一动了解他的点滴,怕自己错过,又怕他发觉。

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了高中三年,准确地说,是两年半。

高考前的最后半年,我们都有了手机。不是智能机,不能拍照,短信的存储量有限,铃声叮铃铃得刺耳。我们彼此记下手机号码,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却又害怕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惴惴不安地等待,日子过得躁动不安,每一条短信的来临都可能是他。但最终,我们有限的短信仅仅停留在:考试、习题、作业、上课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高考,估分,填报志愿。夏天的到来是一场潮湿而闷热的劫难,我们的旧时光一去不复返。

后来,我们考入不同的城市。天各一方。

直到大学后的那个冬天,我在无聊中想起他,于是按下了信息发送键:“最近还好吧?”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保留。他近乎直白地告诉我,他当时有多喜欢我,在他见我的第一面就知道我会是那个对他而言意义重大的人。

像是多年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我坐在寝室发疯一样笑起来,整整笑了一个下午。第二天,我们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见了面。

那一晚,是我们从认识以来话最多的一晚,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知道原来说话会产生醉酒的感觉。我们聊啊聊啊,沿着冰封的江面,顶着纷飞的大雪,路过一个个冰雕,最终在那条漆黑的路上停下脚步。

我们对视了一下,或许没有。他说:我过两天就要去上学了。我说:我也是。

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是肩并肩,走过一段漆黑的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没人说话,万籁寂静,了无生气。

走到路的尽头,我俩的话说完了,就分开了。

在那之后,我的所有恋爱,表面上都是爱情,却又好似和爱情无关。我的爱情,已经在那个冬夜,随着飞雪,在寒夜里悄悄绽放,又悄悄冰冻、枯萎。留下的,只是对于爱情的幻影的渴求,以及对于那个贯穿在幻影之中的某个人,义无反顾的遗忘。

(完)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3,335评论 6 49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895评论 3 387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8,766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918评论 1 285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6,042评论 6 38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0,169评论 1 29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219评论 3 41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976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393评论 1 30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711评论 2 328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876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562评论 4 33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193评论 3 31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903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142评论 1 267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699评论 2 362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764评论 2 351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三十年前我上小学五年级,日记本封面是这样子的。那时家长是偷看孩子日记的,为了保住秘密,特别强调,不经允许不许看。我...
    汤河水阅读 860评论 12 8
  •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寂静的路口远望一线天的地方试想那里是否会被无限欢乐环绕 两个人站在这幽静的地方远望那未知名的地方猜...
    曼丽心语阅读 278评论 0 5
  • 今天再次离开家门,开始远途。父亲特意早下班回家来送我。我已经记不得这是多少次他来送我了,但这一次回家让我突得...
    碧霄静思阅读 274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