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所有有回忆的东西,老旧的东西,有故事的东西。总是觉得,美好的回忆,就是比什么都珍贵。即使怨恨和妒忌,也无法夺去你曾经何时在我眼前流露出来那真挚的温柔;即使狂风暴雨、山崩地裂,也无法磨灭我曾经深爱过的痕迹。
每一件古老的东西,都有它的回忆。就像树木上的年轮,一圈一圈,记载着岁月中的欢笑与眼泪。
金顶的雪细细下着,终于盖住了下山的露,也慢慢慢慢染白了她的头。
大病七天,天空才放了一天半的晴,便又下起雨来。下雨天总叫人有一种怠惰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整天赖在床上睡懒觉去。
吃了很多药,吃的嘴巴干涩,胃口全失,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味道,甚至乎连感觉都仿佛被剥夺了。‘相见时难别亦难’,和朋友相见又说再见,竟没有想象中的悲喜交杂。也许是吃药吃得五官六感都麻木了,大病中脑袋一片混沌,四周的声音都像隔了一重纱,人声、雨声、马车声,没有一样东西显得真实。仿佛做了一场不算深刻的梦,匆匆忙忙起床去了一个地方,匆匆忙忙见了一些人,匆匆忙忙吃了一顿饭,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连再见也没有开声说,因为声音也被过滤了,喉咙肿胀无法好好说话。
正如别人说的[南柯一梦],那些人们所说过的话、他们的表情、关心与漠不关心、笑容与木纳的面向等等,都已变得模糊。仿佛走进了另一个时空,在梦中与一班不相干的人吃了一顿不相干的饭,说了一场不相干的笑,看了几幕不相干的电影。而我,也像他们梦中那些不相干的场景一样,匆匆掠过,谁也没有影响到谁的人生轨迹。而朋友,也就像许许多多个晚上所做过的南柯一梦,他明明带着你进去那个场景,然后你行着行着,便只看见其他人和事。到一个人走到大街上时,你忽然记不起自己从何处来的?朋友又在哪里呢?你明明记得他也曾身处那个场景之中,而他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却有偏偏记不起。
而在大街上走着时,你已经开始进入另一个梦了。
正如昨日的阳光和蓝天,我无法肯定是否真的出现过。人生中总有些人事物,你越去珍惜,他们总在你生活中越显淡泊;就像那些抓不紧的回忆,越想去记起就越记不起。也许不必真的太在乎每一次的相见,那么就不必去在乎每一次的相分。把对方的重量放在心中,便不必去承受那无关痛痒的相见别离,因为太轻太轻,我们终究承受不起的轻。
这半个月包括今日连场大雨,天总是黑漆漆的。而我,依旧一起床就咳嗽了,窗外渗进来的是惨弱的日光、雨声、马车声和不实的嬉笑声。吃了药又入睡,迷糊中竟又浮现起昨日那场景,如第二天在重复做着前一日的梦一样,然而情节桥段却不一样。我们轻松地说笑吃饭,和新相识的友人们轻易地混熟了,最后轻轻拥抱道别。
做梦竟比现实更真是,难怪人们总喜欢活在自己虚构的梦中,至少有感情、有感动、有悲喜,但现实生活里头,却偏偏处处感觉麻木。哪管是不是药物作用,也许与现实生活相比,只因做梦的感觉更快乐。
再醒过来的时候,昨天和今天都已经如烟如雾般溜走了。咳嗽略减,人竟忽尔清醒了些。我作者又躺下来,饿了便抓些东西吃,累了便倒头大睡,整天只不停滴跟自己说一句:“好好活着。”
幸好与疾病相比,实实在在地活着的感觉更踏实。
没有再去观察什么是真是,什么是梦境,没有去思索别人有否在自己的生命留下过痕迹,也没有去猜想自己有否在别人的生命中留下几个足印,因为那些不真实的回忆,比不上不断的咳嗽磨人,至少吸引到你的注意力。轻轻的一场相遇,就把它轻轻地留在身后吧。如果因此而生了业力,将来终究还是会遇上的。
也许就像那些夜里所做过许许多多不相干的梦,在某天某是某个不可预测的地方,你竟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到时微微一笑,原来那些不相干的事,终究也留下了痕迹。在微湿的衣衫里,你忽然记起了那如雾似烟的一天,他曾忧心忡忡地递给你一碗暖汤;谁在那青石路上,拉着你的手笑着走,你有多么迷恋他侧脸的轮廓;又或许记起了那些似是而非的梦中,谁在那开得过份璀璨的樱花树下,轻轻相拥说不要别离。那时你会抬头望向黑夜,感谢这些已和你的生活毫不相干的记忆,眼角闪亮着点点星光。
而那时你才发现,这些毫不相干的思念,竟然最叫人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