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欢(八年级)

    几声鸡鸣过后，老翁揉了揉浮肿而干涸的眼睛，他正要从板凳上坐起来，忽然有个人推开了房门。

    老翁借着晨曦的微光认清了眼前的这个人，原来这就是昨晚来投宿的中年男子。

    寒暄了几句，中年人便说他就要离开，身为屋主人的老翁不想失了待客之礼，便强撑着身子从板凳上站起来，把客人送到了大门外。

    进了门，他便又瘫坐在板凳上，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他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摊开的两掌中，忆起了昨晚的事:

    他、老伴儿和抱着孙子的儿媳妇围坐在油灯旁，半晌没有人说话，萧瑟的秋风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吹得小油灯左右摇晃，屋子内人影斑驳。

    老伴儿终于开口了:“这两天风声特别紧，差役在村子里四处抓壮丁，隔壁的李老汉也已经被抓走了，当家的，你出去避一避吧。”

    老公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这是没办法的事，除了走还能怎么样呢？

    儿媳妇用手轻拍在怀中正熟睡的孙儿，老翁把头凑了过去，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可怜的孩子: 圆乎乎的小脸上泛着红润，瞧他睡得多甜呐，兴许他正在做一个美丽的梦，在梦中小家伙遇到了美丽的事儿……

    儿媳妇望了望怀中的孩子，口中低微的摇篮曲已经泣不成声，她赶紧用手帕拭去了眼角的泪，站了起来，她说:“爹，娘，我先去睡了。”说罢，便进了内屋。

    老翁感到一阵心酸，他知道儿媳一定是又想起了不久前战死沙场的丈夫。过了一会儿，老夫妇俩正欲灭灯睡觉，村落中忽然传来了犬吠声，当中夹杂着匆忙的脚步声。

    老妇人忽然警惕了起来，他慌忙对老翁说:“老头子，不好了，快快去躲起来，像是差役来抓人了。”

    老翁急忙披上件外衣，匆忙向后门儿走去，老妇又嘱咐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千万别回来。”

    笃笃笃，有人敲门，老妇人紧张极了，她的手已不听使唤，抄着也不是，放在胯骨上也不是。

    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老妇人索性硬着头皮去开门，当门栓拿了下来，把门敞开时，眼前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问清楚了才知道是借宿的。

    老翁赶紧从后边儿出来了，原来他担心家里人，并没有走远，他一直趴在后边儿的墙跟下静听着老妇人与投诉者之间的对话呢，他们紧绷着的心放松了下来。

    老夫妇俩把前来投诉的人安排在后院儿的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夫妇俩再次准备入睡，然而门再次被敲响，砰砰砰，简直快要被敲爆了。

    有人粗横地道:“开门! 快开门!”

    老夫妇俩犹如惊弓之鸟，不容分说，老翁迅速地再次向后面跑去，他心里明白，这一次差役真的来了。

    他仍旧没有走远，本想从后门儿走，但怕抽门栓的响动引起差役的注意，索性从墙头上逾越而走，老翁顺着墙根儿来到距离差役不远的墙角处，偷着一道细细的墙缝儿，他时刻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差役见迟迟没有人来开门，一脚把门踹开，可怜的小木门“吱呀”一声瘫倒在地，老妇人捋了捋头发，镇静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他首先向差役施了礼，两个差役熟视无睹。

    “你家有壮丁没有啊？”那个身材矮胖，满脸麻子，肉鼻子大嘴巴的差役问。

    “没有了，三个儿子都已被你们抓走了，有两个刚刚战死沙场，还有一个正在服役。”老妇人说着，眼眶微红。

    “真的没有了吗？不说实话，我们就开始搜啦。”另一个身材矮小，长着八字胡儿的差役站出来说。

    老妇人伸开双臂试图阻止官兵搜查，她焦急地说:“官爷，真的没有了，只有我和儿媳妇，还有个正在吃奶的孩子。”

    “那好，你把儿媳妇叫出来，去给军士们烧饭洗衣也可以呀。”那个肉鼻子的差役满脸坏笑。

    躲在墙角的老翁为家人捏了一把汗，他一面憎恨自己的无能，一面又得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老妇人赶紧阻拦说:“因为孩子正在吃奶，所以他的母亲并未离去，但由于家境贫寒，儿媳妇没有一身完整的衣服，恐怕不能抛头露面。”

    然而差役没有心软，只听“肉鼻子”说:“不行，你们家必须交出一个人，否则……”说着抽出腰间的佩刀，明晃晃的刀子，冒着寒气，使人心颤。

    老妇人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来几十文钱，郑重的把钱交了出去。

    “八字胡儿”接过钱，在手中掂了两下，露出鄙夷的神情，蛮横地说:“老太婆，就这点儿钱，还不够咱俩塞牙缝呢，再进屋找些。”

    老妇人忽然跪下了，忍不住啼哭道:“官爷啊，这年头，天灾人祸不断，家里仅有的钱都给您了，求您放过我们仨一条生路吧。”

    此时的老翁心里难过极了，像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他将头扭了过去，不敢再看了，他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差役仍旧不从，老妇人忽然厉声说:“要么把我带走去河阳，还可以替将士们做早饭，要么我就撞死在墙边，你们掂量着办吧。”

    老公听到这句话吓了一大跳，又将头扭过来，观察事情发展的状态，他看见老妇人的目光异常坚定，而差役却面露怯色。

    差役到底妥协了，他们带走了老妇人。

    老翁的心里在打鼓，他权衡再三，他决定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老妇人去服役，他正准备冲出来，然而老夫人却似乎看见了他，向他眨了眨眼睛。

    老翁会意了，他知道老妇人为了这个家，他绝不能贸然行事。老翁咬着嘴唇，紧捏衣角，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让一时的冲动冲昏了头脑。

    脚步声愈来愈远，约摸到了下半夜，老翁才从门外蹒跚着走进屋里，他听见了儿媳妇低声地抽泣， 他再也没有心力去理会那些事了，刚才惊心动魄的瞬间已让他心力交瘁，他将身一扭，瘫坐在板凳上。

    今夜的月光很好，但是冷冷的，照得人胆寒。他但欲哭无泪，他的眼泪早在得知儿子战死沙场时就已经哭干了，他就这样睁着眼度过了这个漫长而孤独的夜。

    天蒙蒙亮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这声音把老翁从回忆中拉回来，他抬起头看见抱着孙子背着包袱的儿媳妇，慌忙站起了身，他说:“翠莲，你这是……”

    “爹，眼看家里已经没粮食了，而况家里也不安全，我想带着孩子去娘家避避。”翠莲低声地说。

    沉默。

    良久，老王望着红肿着眼睛的儿媳妇，还是说道:“好吧，去就去吧。”

    儿媳妇抱着孙子走了，留下了可怜的老翁站在院落里，猛然间，他仰天长啸:“天呐!  你真的这么不睁眼吗？”

    声音凄厉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