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半,我和一个建筑工人在花园站着,他叫约翰尼,脸颊有两大块红团,举止粗鲁让人错以为他讨厌我一样。另一名建筑工人埃迪,斜挨着电钻,他们都没人说话,只是看我。约翰尼瞥了一眼街对面的你,你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双脚还不忘搭在桌上,接着他又收回视线看我。
“那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做?干等着?一直到他睡醒?”
“不用!我——”
“好!你说的哈!”
的确是我说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急忙否认。“八点半太早了,现在就开工会闹出很多噪音的!” 我以为工人开始干活起码也要九点吧。
他四处看了看,“这个点儿别人都已经开始上班了。”
“这条街上不会,” 我跟着说,“这条街上根本没人上班。” 以后也不会有人上班的。
不常说这话,不过大家不上班倒是真的。
他盯着我,一脸糊涂,然后回到那个叫埃迪的人身边,好像我疯了似的。
”你看,亲爱的,你说要我们立马动手把这事干了,我说两天给你干完,完了我还要忙下一家的活儿。那你到底是干还是——”
“好吧,好吧,开始干吧。”
“那我六点的时候再回来看看。”
“你去哪儿?”
“另一个工地啊!这有埃迪呢!”
埃迪一句话没说,戴上耳机,他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样子。我匆忙进了屋,又站在客厅窗户边观察你。你两个腿仍搭在桌子上,头向后仰着,酩酊大醉后沉沉地睡着,身上胡乱盖着一条毯子。我很八卦地猜是你太太帮你盖的毯子,还是半夜醒来觉得冷你从车里拿的毯子?有点常识你应该回车里然后把暖风打开啊,不过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愿意跟着感觉走的人。
这个早晨貌似平静要结束了。你大喇喇睡在被你折腾的惨不忍睹的花园里,来往的每个人都能看到乱七八糟摆放的户外餐桌椅。这个时间在平时你家应该是很忙碌,孩子们要去上学,你太太忙前忙后打发他们走后要去忙自己的事情。可是今天很安静,屋里没有一点人气儿,窗帘还像昨天早晨那样拉开着,你太太的车不在,被你昨晚扔掉的遮阳伞还在树底下,根本看不出来你家里有别人。
突然,电锯声刺耳地响起来,我在屋里觉得声音就像从耳边传来一样,心脏也快被震出来了,我开始后悔应该之前给邻居们提早打个招呼,告诉他们我这几天想把花园铺的好好的鹅卵石给敲掉,我觉得换作他们也会这样有礼貌吧。
你蓦地从椅子跳起来,腿脚四处乱舞,四处寻找好似什么要袭击你。你好一阵儿才定下神来知道自己在哪,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昨晚干嘛了。很快你认定是我花园里的工人,立刻你朝着我家冲将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开始“咚咚咚”的猛跳,我们以前从来没有搭过话,就连照面的时候都没有说过“你好”或者点头致意。在新年夜里看到我站在窗户边偷窥你之前,你甚至都没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对你亦如此。你永远无法理解,一个母亲,一个垂死的母亲,要永远离开自己有唐氏症的孩子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个世界上,母亲那蚀骨的痛!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又来了,我回想你和节目里那些疯子说的那些狗屁理论我恨你恨极了你……
这一刻,你已经站在了我的花园里,我全副武装准备好迎战。
你冲着埃迪嚷嚷,埃迪头上戴着耳机,还有噪音背景,他根本不可能听见你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面前,嘴一张一合,气急败坏地说着话,一只手插在后兜,另一只手指着我家,似乎在示意要听他讲。
埃迪没理你,继续用电钻刨我那昂贵的鹅卵石地面。
我走过客厅,又上前几步走到了玄关,等着你压门铃。门铃刚响我就跳开了,只响了一声,没有想象中的没礼貌,就只按了一下门铃,根本没有你平时对你太太的那个样子。
我打开门,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你面对面。这是为了姐姐,希瑟,这是为你,这是为了妈妈,这是为了生活的不公——她为命运所迫不得不离开她最放不下的女儿。我一遍遍在心里呐喊,拳头松开又握紧,又松开又握紧。马修,我等着你来寻战!
“怎么了?” 我单刀直入,很有挑衅的意味。
你似乎被我的态度吓住了。
“早上好!” 你说,故作一幅高姿态,是不是想告诉我好戏马上开演了?
你仍然保持很好的教养,“我是马修,就住在马路对面。” 你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
这个时刻我充满了挣扎,你的手悬在半空,一脸的胡子碴,充血的眼睛,浑身散着一股酒味,最不喜欢你的嘴,因为最不喜欢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我不是一个没礼貌的人,可是,我收回手,插在了牛仔裤的后兜。我的心疯狂直跳,为你,希瑟,为你,妈妈。
你看着我,一脸疑惑,随后讪讪地把手缩回你的外套口袋里。
“不好意思我有点懵,现在才八点半你就开始挖地面,应该提前通知一下邻居吧?要是缺个汽油什么的,说不定我们还可以一起分担。”
我能看出来你还在宿醉中,虽然你的脚站在地上还蛮稳的,可是你左右摇晃的身体有点像在跳迈克.杰克逊的倾斜舞步。
“如果打扰到你,你可以这几天在后院搭个账篷野营啊!”
你看了我一眼就像我是一个张牙舞爪举止疯癫的泼妇,掉头走了。
有太多事情我想说出来,有太多方法可以学你当初聊唐氏症那样把我对你的失望说出来。可以是一封信,或者一次咖啡邀请,总之,是成人之间的一种谈话。然而,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了刚才那番话。
我立刻就后悔了,不是因为我伤害你,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浪费了一个好机会,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我忽然想到也许你根本就不记得那次唐氏综合征的节目,你做了这么多次节目,你早忘记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招人反感不懂礼貌的邻居没有提前通知你重建花园罢了。
我注视着你穿过马路回家,埃迪还在继续用电钻刨着地面惹怒全世界,噪音快要把我吞噬了。你在房子周围来回转圈,瞪着窗户,似乎在想什么办法才能进到屋里。你步履蹒跚,显然还有些醉意,你径直走到桌子旁,我以为你要坐下来,谁知你竟是操起一把椅子直奔大门而去。
你紧紧握住椅子,用全身的力气砸向你大门旁边的窗户,一下,两下,三下,玻璃被砸个粉碎。在电钻噪音的掩盖下,没有人听到砸玻璃的声音。你侧了侧身子想钻进去,盖房子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建的窗户窄而结实,这让你想爬进屋很困难,好在最后你终于进去了。
尽管我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理解你做的这一切,你仍然让我觉得你不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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