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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草木熏，生机自欣欣；
小立池塘侧，荷香隔岸闻。
——出自《四时之风》
1.
“那是什么？”
“云。”
“我是说它像什么？”
“嗯，像，云！”
“哎呀，你这想象力呀！”
苏苏不再说话，目光停留在墙外的树枝上，那里有密密不留缝隙的树叶和一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鸟儿。
浅夏盯着苏苏看，眼睛里的女孩渐渐模糊，她尝试着伸出手，却扑了空，直愣愣摔落在地。
“浅夏，浅夏！”苏苏立刻从双杠上跳下去，轻轻摇晃着躺在地上的浅夏，焦急地呼喊着她，不知为什么浅夏晕倒了。
苏苏与浅夏意识里的时间不同，好在没过多久，她终于唤醒了浅夏，关切地问：“怎么样？你没事吧？”
浅夏摇摇头，说：“没事了，可能又是低血糖引起的，下次再出来我带着糖果就好了。”
“是吗？”
“嗯。”
两个女孩不再攀爬双杠，她们重新找到一块有阴凉的草地，铺展开薄薄的纱巾，席地而坐。
仰头看，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这些白云，有的几片连在一起，有的几层重叠着，有的星星点点躲在银灰的大云层之上。眯着眼睛细看，能注意到云朵正以游船的速度向前开进。
“苏苏，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化成风飞去云朵之上，是不是也可以变成仙女翩翩起舞？”
“那你可能得先瘦下来。”苏苏笑闹道，嘴角浅浅露出一颗小虎牙。
浅夏假意握紧拳头，轻锤，“叫你胡说！”
“哈哈哈……”笑声在暖暖的空气中回荡，引来一阵阵聒噪的虫鸣。
“不过呢？变成风会比变成树更自由吧？”苏苏在心底悄悄地问了一句。
2.
正值假期，校园里没有其他学生。浅夏和苏苏作为老师家的孩子，才特许放假期间也可以进来玩一会儿。
她们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却仍舍不得说再见。
“浅夏，再多玩一会儿吧，要是我现在回家去，就只有学习的份了。”苏苏摇晃着浅夏的胳膊，撒娇道。
“那我们去哪里？总不能一直在这坐着吧，我有点怕地上的小虫子。”
苏苏提议：“要不咱们俩去月亮门里转转，听说那儿有个小池塘，还是去年入冬前新修的呢！”
浅夏有些犹豫：“月亮门里吗？那不是去实验室的路吗，除了上课能去，其他时间可是被禁止的。”
“怕什么，咱俩就过去看一眼，看一眼再出来不会被发现啦！”
“好吧。”
月亮门里修葺了一方圆形池塘，池塘中心区种着荷花。起初只露出碧绿碧绿的荷叶，之后悄悄地冒出花骨朵，而今七月里，已有荷花盛开。只是一过晌午，荷花闭合，只等着次日清晨再次绽放。
湛清湛清的池水像透明的绿色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成群的鱼儿游来游去，偶尔穿行于荷叶间，偶尔探出头来吹泡泡，于是水面上便绽开一朵朵小水花，与池塘中心的荷花相应。
“荷花是不是被太阳晒化了？云朵可还没飘到这里。”浅夏略显愁容，“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老实说我有点饿了。”
“那好吧！不过浅夏，你能来我家吃午饭吗？求你了。”
浅夏有些犹豫，但还是拗不过苏苏，便同意了。
3.
走出月亮门，一只小猫正趴在墙角。虽是暖夏，小猫却像坠入冰窟瑟瑟发抖，它全身长着橘色的柔软绒毛，条纹分布均匀，藏起尾巴。
“嘘，别出声，那是一只小橘花猫呢！”苏苏很喜欢猫，她更了解小猫的习性。
“可它的眼睛怎么看不到？被埋进脑袋里了吧。”
两个女孩悄悄地靠近小猫，缓缓蹲下来。苏苏试探着伸出手，小猫没有躲开，任由她抱了起来。这时才看清小猫的眼睛，圆圆的透着蓝色的光。
“真的好小一只啊，它会不会饿了？”
浅夏说：“等我一下，我家商店里有火腿肠，我总拿来喂欢欢的。”
“你多拿一点儿，对了，浅夏你家里应该有小纸箱吧？也拿来一个。”
“好，我去去就回。”浅夏说完，飞也似地跑开了。她家就在学校门口，出了校门就到家里。透过厨房的窗刚好能看到校园内的情况。
她抱抱还小的欢欢，随即冲进商店，抓了两根火腿肠，又在废品区翻找出一个小纸箱，一溜烟跑出去。
母亲听到动静，喊她快回来吃饭，她回了一句“我要去苏苏家里吃饭”就不见了踪影。
小猫咪是真的饿了，它大口大口啃咬下一块火腿肠，在嘴巴里咕噜咕噜又吐了出来。
“慢点吃，别急。”苏苏轻轻摸摸小猫的脑袋，并掰碎火腿肠。
喂完小猫，苏苏把它抱进纸箱，不肯走。她看着浅夏问：“你能先把小猫带回你家里吗？我爸爸妈妈肯定不让我养，可是这只小猫太小了，它不适合流浪。”
浅夏也很为难，她不是不可以把小猫带回家，硬是往回带，母亲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父亲虽然明面上不说，但一定会找借口和母亲吵架，到那时家里又不得安宁了。浅夏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敢带回去。”
苏苏有些着急，嗓门提高了八度：“可是你养了小狗，阿姨不会说什么吧？”
“苏苏，你不懂……”
“是吗？那好吧，只能先把小猫放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再来看它。”苏苏不再要求浅夏，她拉起浅夏的手，“走吧，先陪我回家。”
4.
苏苏家和浅夏家差不多大，可是屋子内的格局要更好一些。大屋是叔叔阿姨的房间，放着沙发和电视，偶尔也会作为会客厅使用。电视旁摆放着一架小小的电子琴，琴旁有个简易书架。
隔间是餐厅和置物区，置物架上陈列着各色事物，极其和谐。墙角和窗台上养着花草，墙壁上贴着一幅字画，落款是苏苏父亲的名字。
苏苏的房间略小一些，在过道另一侧。室内纯白色系，搭配一些彩色装饰，既温馨又雅致。
刚好，阿姨已煮好饭菜正等着苏苏回来。她热情地招呼浅夏吃饭。四个人围着餐桌而坐，边吃边聊，气氛十分和谐。
饭毕，苏苏拉着浅夏去大屋看电视。叔叔阿姨收拾完餐桌也进了屋。原本和谐的气氛，突然被叔叔的一声呵斥打破：“苏苏，你怎么又看电视，不是刚玩了大半天吗？”
苏苏委屈地看了一眼浅夏，低声回复：“我陪浅夏就看一会儿还不行吗？”
“别看了。来，浅夏，你到我这边来。这里有书，你挑几本看。”叔叔又去喊苏苏，“你到外屋来，把你的试卷找给我看，不是说有题还不会吗？”
浅夏象征性地找到一本漫画书，可她根本没心思看，处在那种尴尬的气氛下，她怎么可能有心情呢？她其实很想回家，可苏苏看向她的眼神一直挥之不去，她又舍不得丢下好朋友。
进退两难，坐立不安！
幸而母亲打来电话，找浅夏回家，她才得以脱困。浅夏十分不好意思，连看都不敢看苏苏一眼，抱歉着道别，磨磨蹭蹭出门，风也似的跑掉了。
5.
临近黄昏，浅夏才抱着小小的欢欢独自出门去，她答应母亲天完全黑下来以前一定回家。
夏天的傍晚，天空并不阴暗，而是有一种明丽的蓝色，远处的群山在夕阳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浅夏坐在大柳树下，感受着夏日傍晚的风，凉爽而温柔。凉爽的风吹过浅夏的头发，吹过浅夏的耳朵，也吹过浅夏的心。
浅夏的心乱了。
浅夏想：“要不一会儿联系一下苏苏吧，一起去看看那只小猫咪。要不先央求母亲同意寄养几天猫咪吧，小猫无家可归真的很可怜的。如果不领养猫，苏苏会生她的气吧？”
想到这，浅夏已经站起来准备回家去了。可她大约是起来过快，头又一阵眩晕，她不得不先靠着大柳树休息。
模糊的视线里有个小小的身影靠近她，“浅夏，你又犯低血糖了吗？给，我带了糖果过来。”浅夏努力辨别认出了她，是苏苏。
“苏苏。”浅夏将怀里的小狗送到苏苏手里，才接过一颗糖果，剥开，含在口中，糖块在唾液的裹挟中很快融化，化开的甜拨动着舌头的弦。
苏苏关切地问：“怎么样？真的没事吗？白天里你晕过去一次，可是吓坏我了呢！”
浅夏摇摇头，说：“这次真的没事了。”
“我陪你回家吧。”
“嗯，好。”
“对了，苏苏，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找你，你不在家，阿姨告诉我的。”
“哦，那叔叔阿姨让你出来了？”
“是，他们在学校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才许我来找你玩一会儿。”
“那……那你看到小猫了吗？”
苏苏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浅夏欲言又止，只得先跟着苏苏回家。夕阳将两个女孩的影子拉长，一阵风过，浅夏莫名打了个冷颤。
快到家门口时，浅夏并没有回家，她放下小狗，执意让苏苏带她去看看小猫。
趁着夕阳余晖，她们在草丛里发现了那个崭新的纸箱子，歪倒在地，箱子里的小猫不见了。
“会不会在附近呢？”浅夏问。
苏苏摇摇头。
“有没有去其他地方找找呢？”浅夏追问。
苏苏还是摇摇头。
“可是……”
苏苏这才叹气道：“看纸箱的情况，它一定是自己跑出去的。这样也好，反正我们也没办法给它一个家，它总要自己去找食物的。”
浅夏觉得苏苏的话语里有埋怨她的意思，可她心里也不好受，但她什么也没说。
“苏苏，今天太晚了，我得先回家。明天你能出来的话，我们还约在校园里见面？”这还是浅夏第一次主动提出先回家，以往都是依着苏苏的时间的。
“好吧，浅夏，明天早点来吧！”
6.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浅夏醒得格外早，她吃过早饭，立刻赶去校园。
不一会儿，天亮起来了。
浅夏站在大操场上抬头望去，天空中的云层仿佛离她很近，阳光从云层后面射出，给云层镀上金边。沐浴在晨风中，浅夏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闻到了草木特有的香气，那是夏天的味道。
一直等到阳光刺眼，浅夏才看见苏苏，她是和父母一起过来的。
“浅夏，我在这里。我要先写完作业才能出来玩。”
“啊？那你等我，我也去找我的作业。”
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女孩，她是化学老师家的孩子，跟浅夏和苏苏同龄。
“你们好，我是宫萍。”打过招呼算作相识，三个女孩写好作业才跑出去。路过月亮门时，她们闻到了一阵阵荷花香。闻香而去，绽放的荷花映入眼眸。
“哇，好美，我选白色的那朵。”
“那我选粉色的。”浅夏与苏苏各选了自己喜欢的颜色。
宫萍杵在池塘边，问：“那我呢？”
“荷叶，你选荷叶。”她们异口同声说。
“才不呢！”三个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又跑去操场。
经过了夜色的洗礼，一丛丛小草又长大许多。野草、苦麻子、曲曲菜，还有蒲公英，蒲公英的叶子带齿，像章鱼的爪子一样繁多，抓着地面向四周延展。浅夏拔下一棵蒲公英，嘟起嘴深呼吸，使劲一吹，白色的小花裂开向远处飞去。
“快看，那墙上好像有猫。”宫萍喊道。三个人便往院墙方向看，小小的黑色身影，确实像猫。
苏苏立刻提出要去那边看看，其他两个女孩同意了。走到院墙下，猫已经踩着砖瓦，走进浓密的树叶里，跑掉了。
“说不定那只小猫是大猫的孩子呢？大猫出来一定是找吃的吧。”苏苏还惦记着昨天的小猫。叹气一声又转阴为晴，“算了，不管它，咱们去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吧！”
浅夏想解释的，但被宫萍打断了。“嗯，你们看那边，房子后面可是有一处隐藏的楼梯呢。”宫萍说。
三个女孩决定去那边看看。
7.
说是有隐藏楼梯，其实这里是大院墙、办公室和月亮门另一侧的院墙围出的一块三角空地，由于高度不同，形成了一处旋转楼梯，最顶层是一处窄小的平台。这里原本用来存放木头和柴草，供校园冬季取暖用。现在是夏天，柴草不多，就空了出来。
苏苏是三个女孩中最勇敢的，她最先踩着楼梯爬上去，宫萍紧随其后。唯独浅夏犹豫不决，她既胆小又恐高，就算有楼梯，她也十分谨慎。
好不容易上来，以为平台会很大，可是三个女孩都在，也没余下多少空隙。平台周围并没有围栏，距离地面也很高，浅夏找准中间位置坐下便不敢再乱动。
平台与院墙之间留了一段空隙。院墙外的杨柳树枝延伸，只有少数枝丫垂落。杨柳旁又有些别的高大的树，枝叶繁盛，阳光透过树缝，在平台处留下斑驳的影子。
胆大的苏苏踮着脚抓住一杈树枝，借力扯下许多柳树叶子。她盯着浅夏瞧了瞧，不知再打什么主意，她走到浅夏身后，一片两片尽数将柳叶戳进发髻，一顿装饰过后，浅夏的头发变了模样。
“别说，还挺好看的。宫萍，我也给你打扮打扮。”宫萍没有拒绝，她的头发上也被插了好多柳树叶，叶子顺着发丝垂下的方向紧紧贴着，很像纯天然的发卡。
浅夏问：“那你呢？苏苏，我们也要给你打扮。”
浅夏急忙后退，一脚踩在楼梯上，摆手拒绝：“我可不行，我爸不打死我才怪呢！”
“嘁，叔叔有那么可怕吗？最多上课的时候严厉些。”浅夏不置可否，心中还是不免想起叔叔教课以及那天在家中督促苏苏学习的样子，还是悄声唏嘘一番。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不知不觉太阳的光芒已穿透薄薄的云层，照耀着大地，房舍的影子缩短，三个女孩嬉戏的平台被充足的阳光烤得滚烫。她们也有些口渴，该回屋去了。
宫萍先走下台阶，紧随其后的是苏苏，苏苏没忘记拉着浅夏。
浅夏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踏上一阶，再踏另一个台阶。不知怎么回事，胃突然像被虫子啃咬出一个大洞，有大量的胃酸流出，搅得心脏剧烈地跳动，胃酸如冲天水柱直顶喉咙，浅夏的头炸裂般疼，她再一次从高处跌落在地。这一次她可没那么幸运，头磕到了小石子，硌出血洞。
宫萍蹲下来查看后，说：“流血的话是皮外伤，好在不是伤到脑袋内部，快去找人来带她去诊所包扎。”
苏苏准备往办公室跑，衣角却被浅夏的手抓住了。
浅夏半睁着眼睛，从模糊的视线里辨别出苏苏的轮廓，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我不能再，陪你了。”
8.
浅夏是被几个大人护着，被背去医院的，苏苏父亲联系了她的父母。
几天后，苏苏跟随父母一起参加了浅夏的葬礼。她站在众多人群中，小小的身影根本看不到浅夏，她不明白，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怎么就进了医院，她不明白每次晕倒浅夏都能很快醒过来，这一次为什么没有。才十五岁，含苞待放的年纪，浅夏怎么就跟死亡扯上了关系？
整个祭奠堂内，充斥着浅夏亲人们痛苦的哭嚎，苏苏碰了碰酸酸的眼角，却没有一滴眼泪。很快，苏苏跟着队伍进行到瞻仰遗容环节，她这时才看清浅夏的模样，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与围绕在周围的鲜花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苏记不清是怎么走出祭奠堂的，她只觉得那天的空气异常压抑，像包了层透不过气的保鲜膜，又闷又热，她抬头望见乌云遮掩了半边天空，不久之后，天空回响着沉闷的雷声。那天夜里，积蓄许久的雨水倾盆而下！
次日晨，苏苏独自一人来到校园，她贴着房檐慢慢走，那里有一扇窗，正是浅夏的家，她触摸着触摸着砖块，感受着雨后潮湿的温度，试图回想起一些片段。
苏苏慢慢走着，穿过一片榆树墙，一些不知名的树，伸展枝丫，一片片绿叶子颤巍巍垂下。
苏苏没注意前面的路，被蜘蛛网糊住了脸。她轻轻擦拭，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只好大一个蜘蛛，那黑黑的蜘蛛挂在蜘蛛网上一动不动，蜘蛛网边缘还聚集着一滴滴水珠。
浅夏最怕这些小虫子了，她在的话一定会大呼小叫的。
不知怎么，想到这里，苏苏鼻子一酸，苏苏加快了脚步，不知不觉便来到双杠下，她又想起那日两个人的对话，想起从高处落下的浅夏，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冰凉的泪水流出，顺着脸颊淌下。
一阵风吹过，暖暖的拂过脸庞，像是要擦干她的泪水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