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斜的巷弄隐在慕色里,像是个迟暮的老人,勾着腰,静默地,蜷在满是青苔的石阶边,手里的烟斗嗑着脚边枯槁的土地,一下,一下……
——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是春,有闲人、三轮与自行车吟着悠悠歌谣,从巷头踱至巷尾;那精心装饰过的信笺贯穿了慵懒的盛夏,从巷头递至巷尾;纯白的栀子花在走得缓慢的风里摇曳,满身芳香,从巷头兜转到巷尾,装点了多少平凡人的梦。
阳春三月,虫鸟和鸣,我与母亲共乘着一辆三轮,摇晃在小路上,旧式三轮“锵锵”作响的轴轮声也掩不住母女俩一路的欢声笑语;而今这三轮却是从未有在上海出现过了,回到四川,也找寻不到记忆里老式而亲切的三轮。那只消三块硬币便能载着我与母亲,载着我俩的欢笑,绕着我的童年转悠上三圈的小车,在人流推推搡搡着裹挟而去时,悄悄钻入了时间的罅隙。而我与母亲的交流,也不再伴着那吵闹的“锵锵”声,常是夜阑人静时,隔着手机的屏幕,对话框里闪烁的方正宋体,好像便表达了母女俩全部的亲情。
小时候总盼着真正“长大”的那天,所以,即便大字不识,我们却爱以“成年人”的口吻互相写信。我和朋友们总会以一些奇怪的理由互递信笺,也许是一句单纯的问候,也许是一行没头没脑的玩笑。其实彼此间都明白,绞尽脑汁连带着拼音符号写下的内容不是重点,像电视里的“大人”收到信封时那一顺的惊喜,才最是妙不可言——带着喜悦,疑惑和小小的嗔怪拆开信封——哦!原是你这个“老朋友”啊!实在是莫大的确幸。至今,那些年我与朋友们互致的书信皆整齐的叠放在一封桃红信笺里。偶有清风穿堂过,却只拂去些许信笺表面的尘灰,拂不开信里早已尘封的那年悠然情谊。
栀子花总在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里悄然绽放。几道淅沥酥雨后,北苑里亭亭立着的几株栀子便展了笑颜。大把大把的栀子卧在枝杈间,应是几朵正手牵着手闲逛的云,一不留神,落在了枝头,歇了半夏,又飘飘然拥入蓝天的怀抱。恰是不经意间,这洁白的花便暖了每一个过路人的心。可你看如今的北苑,哪里瞧得见梦里的栀子花,只余满地残砖败瓦,亦少有人在意这快要消失殆尽的自然之美。
时隔多年,猛然忆起这些过去缓慢真挚的亲情、友谊与自然,身处熙攘人群的我,此刻只想保留住他们也曾简朴悠然的证明,保留住那个时代的浪漫。
那年车马丁当轧过巷弄青石板,捎其栀子花瓣丝丝缕缕的缱绻,暖阳为车前竹篓里躺着的那摞咖啡色信笺多上层流淌的金,那时,清风正好,时光也未老。
——Cevic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