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无一世穷,天无白日雨。
再穷都不能干作奸犯科的缺德事。
西王村有个哑巴,无父无母,三十好几都未能娶上媳妇儿,整日靠小偷小摸混日子,是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一大唠柄。
前年春节,镇上集市人山人海,人人都在准备过年食材。
哑巴早早就在街上转悠,寻思着能顺些肉好解解馋,过个年。
不大一会儿他便盯上了一个人,这人肩上扛着个编织袋,从山上下来赶集的人都会随身带着这种编织袋,把买来的食品全都装在这编织袋里。
哑巴看那袋子鼓鼓的,心想里面定是装了好东西,遂眼珠一转走过去,若无其事立在那人身后。
那男人正在鱼贩前买鱼,将肩上的编织袋放在身旁,蹲下挑鱼。
哑巴围过来紧挨着他蹲下假装看鱼,手指却有意无意轻触了几下他身旁的编织袋,只觉里面软软的,心里更乐了,直觉里面肯定是块大肉。
他比划着帮男人挑鱼,那男人见他是个哑巴,还是个热心肠,便放低了警惕,也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鱼贩将挑好的鱼放在石板上宰杀,男人专心致志看着杀鱼,已是忘了身旁的编织袋。
等那鱼贩将鱼宰完用绳子捆好,他顺手向身旁摸去,想把鱼放在编织袋里,可这一摸手却扑了个空,再一回头发现袋子不见了,而那一直蹲在身旁的哑巴也不见了。
他忙起身四处张望,见那哑巴正扛着他的袋子在人群中慌乱逃跑。
他也顾不了那么多,扒开人群追了上去……
哑巴扛着袋子跑了一路,此时已是气喘吁吁,精疲力尽,眼看那人就要追上来了,他索性放下怀中编织袋,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起气来,编织袋的缝口裂开,从里面滚出一个个烧饼来……
哑巴看着那滚出来的烧饼大失所望,只觉不值当,更来气的是这人竟为了一袋子的烧饼追了他二里路。
男人追了过来,白了他一眼,便弯腰去捡那滚落的烧饼,拍掉上面泥泞又重新放回袋子里,望着他冷声:“没想到你这哑巴竟也是个不干不净的人,连穷人的东西你也偷,真不怕老天报应。”
说着掏出裤兜里的老式手机便要报警,将将摁出一个数字,再看看地上坐着满身灰尘的哑巴,又将手机放回兜里:“真是可惜了你这双手脚。”
说罢便扛起编织袋离去了。
哑巴朝那离去身影呜哩哇啦哼了几声,起身一拍屁股回了家。
那一年哑巴终是没能吃上一口肉。
现在哑巴精明了,他开始偷钱包和手机了,每个集会总能弄到几个八九成新的手机,再以低价卖出,换些酒饭钱。
这次集会,哑巴偷了个好宝贝,是个苹果手机,他也是识货的人,将手机揣进兜里,寻思着等明日找个村里有钱人家再卖了。
夜里,哑巴刚刚睡下,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他警觉起身,匆匆穿好衣服想打后院翻墙逃跑,谁知刚刚跳下矮墙,便被一群人摁住,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
哑巴抱着头趴在地上,咿咿呀呀乱叫,那群人打的累了,一个健硕男人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朝脸上啐了口唾沫道:“你白天偷的那部苹果手机呢?交出来!”
哑巴叽里呱啦摆手摇头,又将裤兜翻出来给他们看,此举非但没骗走他们,还又挨了一顿打。
那健硕男人不耐烦朝他腿上踢了一脚骂道:“你小子有种!那手机可是有卫星定位,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找到你这儿来的?你连你爷爷的东西都敢偷,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着拳头又要打下来,哑巴一手捂着流血的鼻子,一手忙制止他,示意他放过自己,又指了指屋里,意思是这就去给他拿来。
一群人拖着他进了屋,哑巴翻出枕头下的手机,颤颤巍巍递给他,男人接过手机看了看确定是自己丢失手机后,带着人便要离去,门外却传来警笛声,慌乱间,一群警察破门而入,将他们通通拷上手铐,带回了公安局。
“我听有人报警说你们聚众斗殴?”王队长对着墙角蹲了一排的人问道。
“是这哑巴偷了我的手机!”那健硕男人抬头回应。
王队长看着满脸是血的哑巴叹了口气:“怎么又是你。”
哑巴抬眸看了眼王队长,擦了把脸上的血迹,又低下头去。
之后几人分别做了口供,该教训的教训,该关押的关押。
这件事后很长一段时间街坊邻里都没见过哑巴,只听说哑巴出狱前和王队长发了誓:这辈子都不再偷东西了!
大家也只当笑话来听,因为他已不止一次被抓进看守所,进去吃了几月牢饭出来照样重操旧业,已是看守所里的常客了。
这几日哑巴都窝在家里,偶尔出门,见了邻居也不像往日笑着摆手打招呼了。
邻居赵大娘家的儿子见了,笑着上前拦住他道:“哑巴,这么多天没见,脸上的伤还没痊愈啊,那夜要不是俺听见动静报了警,现在你还躺在棺材里呢,这次知道了悔改了吧,怎么,要不要跟俺去扛水泥袋?一天五十块呢。”
哑巴摸了摸乌青的脸颊,转身离去。
身后之人摇了摇头直叹息:“死性不改啊,没救了。”
哑巴走在街上,今日正好是集会,会场里人来人往,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平日偷东西换的钱早被他挥霍一空,袜子里藏的几十块钱也买了药水治伤了,如今他已身无分文。
肚子又开始叫了,他望着正在工棚下吃饭的大姐,心里又泛起痒痒,他搓了搓双手,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沉吸一口气,若无其事走过去,趁那大姐喝水间隙,轻手拿过她身旁凳子上的提包揣进怀里,迅速离去。
回到家中他迫不及待拉开提包,里面竟赫然装着一踏厚厚的百元大钞,他兴奋地手舞足蹈,没想到那大姐看起来不怎么样,竟还是个有钱人。
他扒着包又朝里翻了翻,希望能再搜出点值钱东西来,却在提包夹层翻出一张单子,他打开那张单子,见上面写着《病危通知书》几个大字,他虽然只上过小学,但还是认得几个字。
他突然觉得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手中的这些钱都是救命钱,他偷了这钱就等于杀了人,但如果现在还回去,他又会被打一顿吧。
他攥着手中那一踏厚厚的人民币,第一次觉得心烦意乱。
定了定心,他将钱又装进提包里,匆匆来到刚才地方,人群中,那大姐正在焦急哭泣,烈日下,他抱着提包缓缓走过去,轻轻放下,不等人们反应过来便匆匆逃离。
那大姐见她的提包被放在凳子上,抱起提包便追了出去。
哑巴听见身后脚步声,跑的更急了,他就知道肯定会挨揍,身后的大姐也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哑巴本就有伤在身,此时也跑不动了,便停在胡同里,扶着墙喘息。
身后气势汹汹的大姐追了上来,哑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平静望着她。
那大姐喘着气,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再起身时,声音已是哽咽:“谢谢你,谢谢你将这些钱还给我,你是个好人。”
哑巴呆住了,他从未被人说过谢谢,更未被人尊重过,他偷过许多东西,做了太多坏事,看到的只有白眼和冷言冷语,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说谢谢。
但心中更多的是愧疚和说不出的难受,就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湿润了眼睛。
他默默转身,消失在街角。
从那以后,人们再没在镇上见过哑巴,有人说见他在外地扛水泥,也有人说他现在变了样,西装革履做了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