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保持写作激情
7.放弃不恰当的项目
你用尽了一切办法,结果还是拖延,那该怎么办?你试过了一切办法,结果还是对一切写作都心生厌恶,那该怎么办?你假期也休了,心态也调整了,计划也修订了,“有毒”的拖延却还在。我认为,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该项目,另选课题,重新开始。
我知道,这条建议有点吓人,尤其是在你写完论文就可以毕业了,或者快到申请终身教职的年限了。但是,我认为你应该把“放弃项目”留在选项列表里。它甚至有可能拯救你的学术生涯。
就我所知(我也确实知道很多),大部分闷闷不乐的学者都耽搁在了一个有毒的项目上。项目越发冗长,从而损害乃至毁掉了他们的整体研究。
我有一个获得了终身教职的同事。他说要写一本书,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连相关的文章都没有。他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写成初稿,所以他经过了好几次专业评审,交上去的都是大纲(但是内容没有实质性区别)。对我们这些系里的同事来说,这成了一种折磨,因为我们真的想去相信,他这本都快被说滥了的书是有进展的。他为自己感到羞耻,我们也听之任之。就这样,二十多年过去了。在此期间,他没发表什么成果,直到退休还在说自己期望“这本书”的面世。至今杳无音讯。
我还有一个杰出的同事。在一位声名卓著的国家级院士支持下,他早年间(有好几十年了,当时他还是学术新人)开始写一本雄心勃勃的书,结果后来提都不再提了。从那时开始,他的写作就陷入了停滞,只有寥寥几篇相关文章付梓出版。他已经离开教学岗位,全职管行政了。
多年以前,我父亲(一名心理学教授)签了一本导论教材的合同,到最后也没写完。这本书是家里几个孩子童年共同的阴影,也让父亲失去了很多探索其他方向的机会,因为他总是觉得应该“去写这本书”。出版社为了帮父亲写作,甚至给他配了一台鳄梨色的IBM Selectric电动打字机(在当时可是尖端技术)。有一位编辑把我父亲的讲义整理成册,方便我父亲整合到书里。但是,父亲一直在写大纲和计划,写了倒是不少,但也仅此而已。这就是他的“有毒”项目,从未完成,也没放弃。
学院里有很多卡在论文上毕不了业的博士。他们谈着、想着、做着美梦,可就是写不出来。他们只好不断延期,春去秋来,唯有羞耻、内疚不变。与我父亲和那两名同事一样,他们也写了大纲,做了计划。你可以给他们设备,给他们建议,但项目就是存在致命的问题。实际上,这些问题在摧折他们的生命。
我们都认识几个寻求终身教职的大学教师,他们的事业全系于论文和专著,可惜从来没写完。付出沉重个人代价之后,背景研究可能也做了,甚至有了部分初稿。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一边宣称或伪装有了进展,一边深陷羞耻之中,对项目、自己和职业越发厌恶。他们真的“失去写作能力”了。
趁着“有毒”的项目还没有浪费太多宝贵时间,赶紧放弃吧。没错,这样做是可怕,但也会把你解放。为了投入更有意义的事情,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明路。这件“事情”可能是换一个题目,但也可能是换一个研究方向,或者换一份工作——同样需要研究和组织能力的工作。天生我材必有用,与其在“有毒”的项目上迁延日久,不如放开眼界,海阔天空。
“有毒”的拖延消磨着、拖累着我们。绑在一个深恶痛绝的工作上,不仅看不到其他选择,也无推进之可能。我们需要把它撇开,不能让它继续拖后腿。如果你陷入了这种情境,用通风文档来构思脱逃之途。最安稳的选项是暂时别写这一篇了,尽快投入另一项有意思、耗时短的课题中。写一些难度不大、有一定成就感的东西,帮助自己回到正常的写作节奏中。干点现成的修订或评审工作。坚持干一些有乐趣的项目。几个月或者几年之后,再决定是重新投入你目前厌恶的这个项目,还是要调整计划。
但是,这种“悬搁”策略不总是能真正让你解放。如果你陷得太深了,如鲠在喉,那么,你就需要用一套“仪式”来终结这个项目。我建议你把所有东西打包,甚至可以写一张告别卡片。你可能想要把这些东西扔讲垃圾桶,或者干脆烧掉。当然了,你随时可以这样做。但如果你觉得这样做太极端了,不妨只是整理好资料,将其从工作区域移出。将写作空间用于另一个项目,另一个方向,或者另一段人生。
我们是被什么拴住了呢?是想象中的重大利害关系。我们感觉其中利害太大,以至必须要完成,不然就一事无成。我们相信,要么把它搞定,要么目己就要完蛋。我们想要避免“放弃”带来的羞耻和痛苦,哪怕这件事显然正在毁掉自己的人生。我们用多年时间学习如何在学术界里游刃有余,耗费的时间、精力、金钱无数。我们不想冒险“全盘丢弃”。
纠结在“有毒”的恋爱中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有点像勉强跟有家暴倾向的伴侣生活,只是因为担心一旦离婚,“我们的朋友会怎么看”。我们最亲近的同事都是醉心学术的人,他们或许看不起其他的生活。这就让我们很难选择放弃“有毒”项目,尤其是这样做可能会让自己的学者身份、学术认同毁于一旦。
我认为,对这些自己告诉自己的话应该三思。你不可能确切地知道,放弃“有毒”的项目,开启新的一段工作后会发生什么。一旦你解放了精神、情绪和智力,你可能会发现陷于困境、苦恼的自己所看不到的种种选择。如果你不断强迫自己去做深恶痛绝的事情,结局可能就像我描述的两位同事那样——既无成果,又徒增羞辱。
放手真的会毁了自己吗?放手真的会让多年的学术研究和训练付之东流吗?这里不妨打一个问号。哪怕放手确实看上去等于“事业自杀”,你也可以质疑:离开学术界就真的是失败吗?是天赋、技艺、能力让你走到了今天。你现在觉得有责任、有义务去完成某件把你死死攫住的事情,如果你把自己放开,那会怎么样呢?谁又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在等着你呢?大学以外有很多会让你快乐的事,只是你在一味追求学术成功的道路上可能忽视了它们。
为了将自己从几次“有毒”的停滞中解放出来,我做了两件事:把项目资料打包(眼不见心不烦),还有设想另外一种快乐的生活方式。就在此时,我家里的办公室门外就放着六个装满的箱子,每个箱子都是一个项目。动笔时都是有热情的,甚至可以说
激情澎湃。在途中的某个时候,它们变得乏味了,甚至有了讨厌的负担。我试过各种方法,包括调整结构,有时还会在既有成果
基础上出一篇报告或论文。但是,我本来是想写成专著的啊。我很高兴自己把它们封存了起来,免得占用更多时间和精力。
如果我把自己绑在了这些项目上,忠实按照计划去写自己不再关心的项目了呢?最好的情况是,我会憋出一篇自己都看不上的作品。但更有可能发生的是,我会不愿动笔,因而动不了笔,同时依然害怕改弦更张。我最终会被迫离开(或者怨恨地留在)学术界,因为自己“无力写作”而羞愧自责。没错,放弃已经变成毒药的项目是需要勇气的,但这是必要的。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所有望跻身藤校的大学担任访问助理教授。当时,我冒着放弃博士论文的风险,开始写一本新书。关于“真正的”乡村音乐及其商业化,我已经把能说的话说尽了。这方面已经是一潭死水了。但是,我对一个更宽泛的领域——媒体影响的观念——还有不少话要说。我对流行的说法感到失望,新学校对媒体(和媒体研究)既无知又鄙夷,我对此感到震惊。我解放了自己,去写当时抓住了我的内容。于是,我的第一本书出版了,主题是现代生活中关于媒体的诸观念。
写作过程很愉快,也很有收获。它帮助我在另一所知名大学获得了终身教职和博士学位,这所大学的博士项目在我的领域很有声誉。我依然对这本书感到自豪。但是,它之所以会存在,只是因为我甘冒风险,放弃了“第一本专著要基于博士论文”这个信条。我选择去写当时真正吸引我的主题,于是维持写作动力就容易多了。
多年之后,一位同事鼓励我回头完成博士论文。幸运的是,当时我还挺有兴致的。在进一步思考,补充了材料,并进行必要的修改之后,它变成了我第二本出版的学术专著。从那以后,我一直坚持写作和发表真正有感觉的书籍、论文和随笔。这都是因为,在某些项目成为“拦路虎”时,我想办法绕过了它们。
我还设想过在学术圈外过一种惬意的生活,帮助我戒除了一些“加戏”的情况,让我不再感觉写作和发表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了。我告诉自己:你可以全都抛下,也会全都抛下,以此化解焦虑——尤其是在进入学界之初。这可能给了我勇气去放弃变成“毒药”的项目,转向更吸引我的新课题。如果你刚刚入职,就业市场又不太乐观,那么我的建议——放弃自己厌恶的项目——可能显得不切实际。但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把自己绑在根本不想完成的项目上,是会把人拖垮的。如果你真的陷入了“有毒”的拖延,学会放弃吧。给自己一个机会,换一个写作主题,或者换一种人生道路。试看放手之后,可有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