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 夜 餐
顾 冰
傍晚,收工回到家里,累得我往床上一躺,浑身就像散了架。
这是我当生产队长第一天,白天是收稻子,干到太阳落山,还有几亩已经割在田里的稻子,没有收上场。
牛牛!有人叫我,我从床上爬起来,一看,叫我的是公社食堂的炊事员王师傅,是公社张书记叫他赶来,告诉我今晚后半夜要下雨,而且一连要下好几天,让我马上组织人把还在田里的稻子收回来,不然稻子泡了水,到手的粮食就糟塌了。
张书记在我们队里蹲点,这天还和我们一起下田干活,直到天黑,才回去。村上有个有线广播,我们叫它话匣子,一天广播三次,内容是时事新闻,农技知识,新人新事,还有天气预报,等,这几天,恰巧话匣子坏了,没有听到天气预报广播。
一听说要下雨,我立即挨家挨户地去通知,叫所有的男劳力,吃了晚饭后开夜工,把田里的稻子,赶在下雨前抢回来。可是,我转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搭理我。我心里明白,这些天,天天起早摸黑,大伙儿确实是精疲力尽,毕竟人不是铁打的,还有,就是我刚当了生产队长,缺乏足够的权威,谁能听我的。
我急得没法,就去找狗叔,狗叔住我家隔壁,他原先是生产队长,又是我的长辈,我请他给我想想办法。狗叔说,你说的这些,不是主要原因,这些年,虽然吃粮有了好转,但新米还没出来,眼下青黄不接,家家你看吃的是什么,大麦糊粥,有的人家,连这也快断顿了,要是有个半夜餐,人家就肯干了。
听了狗叔的话,我立刻跑到队里仓库,但翻腾了半天,只有四五十斤山芋。半夜餐吃这山芋,怎么行?我一想,用这山芋去换米啊!我挑着这些山芋,先去了桑岗,他们队里也没有米。正在我急得六神无主的时候,有一个人说,你怎么不去找找张书记,公社食堂肯定会有米。
我顿时眼前一亮,转身去了公社。到了公社,找到了张书记,刚巧食堂王师傅也在。张书记看我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以为有什么大事,听我一说,先是让我不要着急,然后说,人是铁,饭是钢,吃不饱肚子,哪来力气干活?他转而问王师傅,食堂还有没有米。王师傅说有。那好!张书记说,你从食堂背十斤米回去,给开夜工收稻子的人,做顿饭吃,还用什么山芋换,等以后把米还给公社食堂就是了。我高兴得要跳起来,刚出门不远,王师傅又追上来,手里拎了一块咸肉,说是食堂的存货,叫我一起带上。
回到村上,一听说今天开夜工,有饭吃,还有咸肉,一个个都跑了出来,不光是男劳力,很多妇女,也争着参加。黑灯瞎火的,妇女挑担怕是不行,再说,家里还有小孩,总得有人照顾,但是,我说不让她们参加,她们就是一百个不愿意。我知道,她们为的是这难得的半夜餐,平时,从哪里能捞到饭和肉吃。想了想,既然她们有这积极性,也是好事,就答应了她们,不过,男的去田里收稻,女的在场上掼稻。
那时,村上不通电,脱粒全靠人工,就是双手举着稻棵,在石头上掼,这活并不比挑担收稻吃轻。天越来越阴沉,天空中,不见一颗星星。稻场上,挂着二盏桅灯,微弱的灯光下,妇女们一个个挥汗如雨,那劈劈啪啪的稻子和石头的撞击声音中,还夹杂着嘎嘎嘎的谈笑声。猛然,我发现了狗婶,不禁心里一怔。我听说,前几天她小产,白天还在床上躺着,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丫丫,我去她家找狗叔的时候,狗婶端着一碗粥,在喂丫丫,丫丫闹着要吃肉,狗婶哄她说,妈妈也想吃肉,等秋后队里分了钱,叫爸爸去买肉给你吃,丫丫还是闹,狗叔板着脸说,你咋这么不懂事,你妈妈病得这么重,不也天天喝这粥,多少日子不见荤腥了。她怎么也来了呢?我想让她回去,但犹豫再三,又不忍心她错过了今天的半夜餐,于是,我把她叫到一边,说,现在正缺一个烧半夜餐的,你就去烧饭吧!她开始不肯,最后,还是我硬把她拖走了。
也许是物质力量的作用,人们不知从哪来的劲,午夜时分,田里的稻全部收上了场,垛了起来。等干完这一切,一场大雨果然如期而至。
这天的半夜餐,每人分一碗饭,饭上浇一小铲白菜炒咸肉片,人们吃着高兴得像过节一样。我恍惚觉得,曾经憧憬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生活的人们,是如此容易满足,即使再苦再累,一碗这样的饭,就够了。正吃着,我发现狗婶只吃了几口饭,便搁下了筷子。我问她,你怎么不吃呀?这干了半夜,肚子早该饿了。她勉强笑了笑说,这几天,我没有胃口。
一切停当,我终于踏进了家门,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丫丫在门口阶沿上睡着了,狗婶推醒她,端着那碗浇着白菜炒咸肉片的饭,凑到女儿面前,说,丫丫快吃肉!
我遽然感到一阵心痛,泪水和着雨水,流进了我的心里。
后半夜有雨,男收,女掼稻,干了一天,不愿意,5分工十半夜餐,狗子婶小产,要求参加。队里只有百把个山芋,去桑岗换,去公社,借回米,肉,争着来狗子婶做半夜餐,吃了二口,说没胃口,带回给孩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