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卉
01
朋友圈里，姑姑更新了状态，她发了几张奶奶的照片并附言“老娘一辈子忙弯了腰。”我的心不禁为之一振，原来奶奶已经这么老了！
照片中的奶奶戴着遮阳的帽子，弯着九十度的腰，手里还握着刚拔下的野草，在油菜花的重重包裹中，奶奶显得娇小玲珑，蹲下来的时候更是不容易找到她身体的全部。
我们常劝她，年纪大了，要多休息，不要再折腾了！奶奶反正是不听，她依然执拗地不肯放下锄头，拔草，翻地，做饭，洗衣……她几乎一个人包揽了全部。
最近爷爷的身体不好，她还要照顾躺在藤椅上日渐消瘦的丈夫，爷爷只能吃流食，她便把食物捣得粉碎，为爷爷剥好水果，细致到找不到任何漏洞。
其实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自己都需要照顾，更别提照顾同样年岁的爷爷。
奶奶不识字，不曾享过一天福，她的一生仿佛和操劳脱不了干系。
02
奶奶一共育有五个孩子，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在90年代，奶奶的三个女儿都陆续结婚成家了，只有我爸爸和伯伯和她在一起住。
在我的记忆里，我和哥哥是由奶奶带大的，因为爸爸和伯伯为了维持生计，去了沿海城市打工，尤其是农忙时节，照顾我俩的重任就落在了爷爷奶奶身上。
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天早上吃到奶奶做的蛋炒饭，为此我还发表过一篇文章《蛋炒饭里的配料》，事实正如文章中所写。
“从那以后天还未亮，透过窗户望去，袅袅的白烟像一朵朵纯洁的云从砖房的烟囱里冒出来，并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当时液化气也不盛行，奶奶则用木材取火，每天特定的时刻踉踉跄跄地来到灶房为我炒蛋炒饭。”
我并非矫情，小时候奶奶做饭用的灶台还在，只不过被十多年漫长的岁月熏得更黑了，连墙壁上都沾着依稀可见的黑斑。
奶奶对我们俩其实是很好的，但是隔代的差异，免不了发生各种各样的矛盾，哥哥更甚，有时直接和奶奶争执，一向乖巧的我，也常常因奶奶的啰嗦和唠叨，不给她好脸色看。
后来，我读小学五年级时，哥哥转到了湛江读书，第二年村里的小学垮了，我转到了镇中心小学开启了漫长的寄宿生活。
那一年，伯伯在开发区买了房子，我哥因此转到了鼎城一中的附属中学读书，我爸也从湛江回来了。
自此，我们更多的时间是待在学校或者在各自的小家里，即便相距不远，与奶奶也不如小时候亲近。
奶奶离我家仅一桥之隔，走过屋前的那条小河便是奶奶家了。有一年，我兴高采烈的跑去奶奶家，不料脚直接踩偏跌进了沟里，奶奶一直认为是那件事导致了我们关系的疏远。
“我只听到你嘴里一直喊着奶奶，奶奶，然后打开门，伢儿不见了，原来是掉到沟里了，后来你就很少叫奶奶了……”
我这才发现，老人的心是及其敏感和脆弱的，并不是只有年轻人才会想东想西，年纪大了，更是如此，物质反而是次要，陪伴才是最重要的。
03
奶奶一生中最大的痛恐怕就是大女儿的离世了。
我读高中的时候，奶奶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大姑姑检查出癌症，而且是癌症晚期！当时家里人都瞒着奶奶，姑姑做过化疗，头发一缕一缕地脱落，身体消瘦得很快，仿佛一根毫无生命力的枯木。
家里人见是瞒不住了，抽了一个周末，家族里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拍了一套全家福，没想到那套全家福后来成了奶奶和大姑姑在这世上最后的合影。
我最后一次见大姑姑，她躺在家里的床上，身体瘦到我都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了，说话有气无力，根本听不清她要说什么，明明才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有点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我向来脆弱，不敢看这样的场景，因此躲得远远的，我想起上学时她说的话，“小丫头，你以后长大了，会不会认我啊？”我知道这是调侃话，不想还没等我长大，大姑姑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大姑姑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学校读书，只记得爸爸打了个电话，说她什么时候走的，埋在什么地方，我头脑一片空白。
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想象不出奶奶心里承受了多大的痛，只记得她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很多，以至于后来焗成了黑发，长出来的新发也是白的，她的眼睛也变得更加浑浊了。
后来，每一年总有那么一天，奶奶嘴里总会絮絮叨叨地念着，“过几天就是你大姑姑的忌日，她这一生过得苦啊！没有享过一天福，连死都被病折磨得不成人样……”奶奶总说大姑姑苦，殊不知，她才是最苦的人啊！
大姑姑的丈夫这些年都是一个人过，我的两个姐姐也都结婚生子，组成了各自的小家庭。
奶奶还总操心他的生活，家里的菜园奶奶从不肯让它荒着，偶尔还会要他折一些菜回家，奶奶终究还是闲不住。
04
最近每一次放假我都回了家，原因是爷爷奶奶都八十多岁高龄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我不知道还能陪伴他们多久，我甚至不知道如何表达爱。
五一节回家，我走在小路上，看见前面有个老人走得极缓，我认出是奶奶，她穿着灰旧的土布褂，慈爱的笑容，轻柔的话语，恨不得将我融化的眼神。
走近我才发现，奶奶的白发已如霜，皱纹已如沟，脚步更蹒跚，眼晴更浑浊，身子颤抖如同风中的枯枝，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大风吹落，化为尘土。
直到看见鸟儿南飞，路边树叶枯萎凋零，我才知道，生命中最大的疼痛莫过于辗转反侧的迁徙与频繁无奈的轮回，而人的这一生，由生到死更是无奈，因为它无法倒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