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的绿啊,枝叶秧藤挤挤挨挨,间或有白的黄的紫的小花点缀,还有一些刚结出的毛茸茸的小果,嫩绿中透着一点点浅黄。我的眼睛是贪婪的,眼前这一切似乎还看不够,总想再低下身去瞅瞅还有没有新出的小苗,一畦一畦走过,心里满是喜悦。这些菜苗,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一天一天舒展着,张扬着,使着劲昭示它的美丽和丰满。我知道,顺应了大自然的这些精灵,它的成长是任性的,即使是在工业时代的都市一隅,有心的人们,为了那一份内心的追求和梦想,像呵护童真一样小心翼翼地为它营造着原生态的土壤,屏弃了生物繁育的一些高科技手段,回归原始的农耕。
我不由地回想起早已久远的年代里,故乡那一片片热土和土地上繁忙而劳碌的亲人们。我的童年时代,问题父亲不得不离开单位带领我们以接受改造的身份回到西部那个闭塞落后贫穷的乡村,住在爷爷奶奶家。那时的家里常年笼罩着父亲的愁绪和母亲的无奈,不会干农活的父母在那片干旱贫瘠的土地上辛苦劳作仍然挣不了几个工分,一家人的口粮都成了问题,尤其是像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家,即使有人想帮我们,也要顾及政治影响,再者父母的清高也不允许他们接受施舍。生活的失意和困顿,差点摧垮了爷爷奶奶曾经引以为傲的父亲,每天夜晚再也听不到他给我们姐弟讲故事,繁星点点的夜空里,他也不再给我们指点星座。爷爷奶奶苦口婆心地劝慰父亲,父亲终于又鼓起了精神,每天夜里在油灯下书写申诉信,白天干完生产队的活又去山野里挖野菜摘野果,寻找药材,爷爷翻山越岭去打猪草。生活虽然还是三餐难继,但是一家人齐心协力地开始努力,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奶奶在门前的小院里开了一片菜地,点上农村常见的一些瓜菜种子,但是在人畜饮水都很困难的情况下,奶奶的菜园何时才能长出菜苗啊?一点点的用过的洗锅水、洗脸水奶奶都舍不得倒掉,收集起来,用小桶颤颤巍巍地提到地里一瓢一瓢浇灌。干旱得裂开口子的地里竟然真的长出一株株瘦瘦的小苗儿。看着曾经光秃秃的地里长出了绿色,一家人脸上都有了笑意。奶奶近乎虔诚地守护着她的菜地,从圈里铲来猪粪,晒干了埋在菜地里,仔细地为豆角和瓜秧搭架,埋头在地里捉虫,锄草。为了防止家禽家畜的破坏,她还找来树枝在菜园周围圈起了篱笆。奶奶是小脚,不能长时间站立,所以很多时候我都看见她跪在地里干活,瘦小而佝偻的身影在地里挪动,白花花的头发在毒辣的太阳下更加刺眼……多少年过去了,小脚的奶奶在菜地里干活的身影一直未曾离开我的脑海。
纵是万般辛苦,菜园里仍然难见欣欣向荣,小苗儿艰难地长着,瘦弱的枝芽期期艾艾地表达着不甘。嘴馋的我们看到南瓜扯秧挂花了,看到豌豆结荚了就开始央求奶奶采摘。奶奶是不情愿的,她总是说要等到长大了才好吃,太小了摘下是糟蹋呢。但终是拗不过我们,她在园里转来转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嘴里念叨着“可惜哩,正长呢”“再过几天就结瓜了”“过几天就能作菜了”等等,如此几番才瞅准几个长势差点的花儿叶儿小心摘下,用点盐巴稍作腌渍,为我们下一碗杂粮的面片,很清的汤里,飘着不多的几片面片,奶奶把那点儿花儿叶儿分到我们每个人的碗里,诱人的清香一下子就扑面而来。童年记忆里的这份美食我后来再也没有吃到过,每每想到故乡,想到奶奶,我总是忘不了她老人家为我们做的这碗面。
到了我该上小学的年龄,恰逢父亲的问题已解决,一家人高高兴兴地离开农村回到城市,年迈的爷爷奶奶依然留在那里。那一年,奶奶的菜园也小获丰收,她摘下许多菜为我们饯行。在村口送别时抹着眼泪一再要求父母每年带我们回来,尝尝她为我们种的菜。然而,相隔遥远,我们一去难再回,直到奶奶去世。
今天,我在都市拥有了一小片菜地,我遵循着奶奶曾经的方式,精心构筑着梦想中的田园,品味那份浓浓的思乡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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