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个人,是绝顶聪明的一个人,除了挣钱之外,他对人生的看法,我都深受影响。
比如,有一次,他突然对我说,人活着都不如一张画,不如一张纸,过了几百年,几千年,那张画还存在,那张纸还存在,但人已经没有了。
这是他对人生无常的一种感慨,一般人没有这种深度,只有极其聪明的人才有这种深度。
父亲的脑子非常管用,但是说实话,有些具体的事,只看一时,不看长远,因此总是判断失误,致使他在去世之前,都非常后悔。
父亲是在1957年犯了一个错误,在外省丢掉职位的,1980年平反,他去了一趟,当时我在李村高中不知道此事,但大姐和二姐都已经超过20岁了,她们都对父亲这次平反寄予很大希望,因为当时的做法是,儿女可以接班。
父亲去了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据说补偿了500元钱,父亲很满意就回来了。
但是,接下来,村里有个老先生,情况跟父亲这个事十分相似,然而人家的结果却完全不同。
这位老先生去了将近两年,得到了三个成果,第一,补偿金数千;第二,一个儿子接班;第三,老先生本人60岁以后有退休金。
我问其中缘故,老先生这样回答,我要是心急,人家就是给点钱,就打发我了。我一看那阵势,是需要持久战的,于是一边在当地倒卖药材,维持生活,一边给领导送礼说情,搞了将近两年,人家终于答应了我的全部要求。
两相对比,主要是我父亲没有耐力和持久力,没有做到利益最大化。
我父亲是村里的卫生室创始人,1981年,村里决定,把卫生室的药分了,让那几个医生都单干,这是当时的政策。
父亲去问,村干部这样说,你功劳大,可以多分一些。父亲说,这些药还用还吗?村干部说,用还,把药算成钱,过几年你们还给村里就可以了。
父亲一听,还要还钱,便直接说,那我不要了,我还出去办事呢!
那个村干部说,你可要慎重,最好先不要出去,把这事办了再说。父亲的回答是,我不要了,你们看着办!
好嘛,父亲出去跑了一趟龙骨,赚了500元,十分高兴。回来一看,有两个卫生室同事,一人分了5000元药,另外几个人,一人1000元药。
父亲又去找那个干部,那个村干部说,只剩下一个输液架和一个血压计,你拿走吧!
父亲辛辛苦苦干了20多年,只得了一个输液架和一个血压计,他当然不高兴,可是,更不高兴的还在后面。
多年以后,父亲发现,村里并没有跟那些前同事要那些药款,这时候父亲后悔了,他简直后悔不迭!
为什么?因为80年代初的5000元,都能盖一处新宅子了,而父亲是卫生室的创始人,如果他参与分配,可能要远远多于5000元!
在父亲去世之前的第二年,他把那个村干部叫到家里,此刻那个村干部已经到了乡里,又回家退休了,父亲带着哭腔说,当时你们说话也太不算话了,说要药钱,最后村里也没要药钱,我这辈子不是白干了吗?我现在有个要求,你们把那药钱要回来,给村里,我不要一分一厘,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呀!
那个村干部跟父亲关系很好,他说,哥,你要知道,医生是技术人才,村干部一般都干不了多长时间,就下来了,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谁去得罪医生?你想想,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好好养病,不要想这种问题。
当时距离卫生室散伙已经18年了,父亲自己犯的这个错误,他仍然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