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酒店走道尽头的窗旁抽着烟,头发已半白。烟雾缭绕中,眼睛显得迷蒙。我走过去,轻声问道:"还有烟瘾了?你平时怎么给你的病人下口头医嘱呀?"
他微笑,嘴角牵动几道皱纹:"万人一方吗,不抽烟,少喝酒。"顿了顿,又补充道:"难道你还没明白,要病人命的并不是烟、酒吗?"
我只是随口一问,并非真要劝他。我知道他很累,很累。若不是他母亲去世,我们这群老同学恐怕很难再聚。他从市医院调往省城已有二十年了。同学们都关心他,希望他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别埋没了才华。他本是市医院胸外科的一把刀,却因内敛软弱的个性,因不懂"来事",因对同行不排挤还主动无保留地传帮带,最终科主任的位置落在了他的学生手里。家庭也随之破裂。双重打击下,他去了省医院。
几年后,他成功完成一例高难度手术,全国第二例成功案例,为省医疗事业争了光。同学圈里一片欢呼——"他是个成功的大夫,有实力的大夫,尽职尽责的大夫"。可为何他眼中总有化不开的忧郁?仿佛背着千斤重担,硬撑着在埋头前行。
望着他的背影,我想起少年时的他,清瘦英俊。放学的路上,我常跟在后面,将他想象成书中的翩翩少年。记得有次暴雨,他母亲来送伞。那妇人清秀端庄,知性优雅。他像极了她。当他把伞撑在我头顶时,我的心砰砰直跳,风雨似乎也有了温度。那晚我想了很久——少女的心与成熟的智在撕扯。我家情况特殊,父亲早逝,母亲与我相依为命。我需要一个能共同担起生活重担的人。挑水、买煤、劈柴、洗衣……这些粗活累活,我不
舍得让他做。以他的家境,该找个温柔知性、家境好的女子。很快我便"吃了定心丸",心中不再起涟漪。
时间飞逝。七八年高考后,他上了省重点医学院,我读了个分校。实习时又在一家医院相遇。他太优秀,留在了市医院,我去了县医院。两院只隔三里,仍能见面。我总想看看他的女友是否如我想象,却始终未见。后来我结婚调走,带着母亲离开了这座城市。
忙碌中二三十年过去。偶尔听同学提起他,只知过得不如意。直到退休后同学常聚,才知他母亲去世,他要回来办事。我们一起来帮忙,送伯母最后一程。
明天他就要回省城了。我衷心祝愿他往后的日子能顺心些。窗边的烟散了,我的祝福永远不变。
有些人生来就带着一种气质,仿佛注定要被生活磨损。他们太干净,干净得与这世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