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贾雨村在《红楼梦》里是个线索性的人物,而在见证“四大家族”特别是贾府从荣到衰过程的同时,他个人的命运也可谓跌宕起伏,在窘境中奋起,却又以流放作结。

他姓名是贾化,字时飞,号雨村,按脂砚斋的解释是假话、实废,书中也说了寓意“假语村言”,可见对这个人物主要还是贬斥的。单从书中乱判葫芦案和设计夺取石呆子扇面这两事,也可见他不是好官。

本文试着探讨一下他的个性问题。

01自负

贾雨村是觉得自己很有才能的。

这可以从他所想所言中看出。当年还在葫芦庙里待着的时候,他与住在庙旁的乡绅甄士隐相处得不错。中秋之夜,贾雨村“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高声吟诵一副对联: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怀才不遇之感非常强烈。

这时候恰好甄士隐来请他去喝酒,听见此语,表扬贾雨村“真抱负不浅”,两人就到甄士隐那边去喝酒赏月,雨村喝至“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特别是最后“人间万姓仰头看”一句,把想要做“人上人”的想法表达得淋漓尽致。随后又在甄士隐说他看好贾雨村肯定不会久居人下,飞黄腾达、青云直上马上就可以实现的时候,说他不担心自己考不上功名,只是囊中羞涩,去不了京城应考而已。可见对自己能力的确信。

这也可以从他与甄士隐家丫环娇杏(侥幸)的“两眼缘”看出。当日贾雨村读书读得无聊,偶看到窗外一个丫环在摘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朗,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不禁看得呆了,那娇杏么摘了花本待走,不防又看到了贾雨村,见“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想到他一定就是主人说的那个书生,又听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就“不免又回头两次”,这两次回头,却让贾雨村以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禁,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别人不知我贾雨村的才学抱负,这位姑娘都看得出来啊。他日这娇杏真成了他的妻室,也真是侥幸。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还可以从对待甄士隐资助的态度上看出。甄士隐看出雨村胸怀远大,立即资助他“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而贾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

按理似乎该感燩涕零、千恩万谢才是,贾雨村却说了声谢谢后,就搁过一边了,这是不是显得对捐助人不太客气呢?其实,他这么做并非不讲礼貌,而是认为:这份资助与自己的才能是相应的,自己当得起这份美意;待自己金榜题名、飞黄腾达,自然有回报甄士隐的时候。相应的,贾雨村北上赶考时,也没有向甄士隐面辞,只是对葫芦庙里的和尚留下话,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搞什么礼节了。在贾雨村那里,尽管受了人家的资助,但自己本身具备让人看得起的才能,相互还是平等的。

事实却也证明了贾雨村确实不是吹的,一举中了进士,不久就当上了知府;后又起起落落,也不是才能问题,而是人品问题。

02自卑

贾雨村又是自卑的,由此也可知,自负的贾雨村还谈不上“自信”。自信的人,是会对自己有整体上的肯定的,比如在肯定自己的成功的时候,也会肯定以前的失败(的价值),甚至在对比中彰显自己的进取的力量和奋斗的意义,“人生逆袭”“把烂牌打好”不正是我们现今津津乐道的主题嘛。

而贾雨村却很忌讳这一点,主要就表现在他乱判了甄士隐女儿英莲(后来的香菱)的“一女两卖案”后,找了个机会远远流放了那个帮他出主意的前小沙弥、现门子。

这么做的原因,一者这判案是很不光彩的,并且主意基本上是那个门子出的,等于是辫子抓在他手里,这实在令人不安;二者这门子原是葫芦庙里的小沙弥,自己当年的窘境和受甄士隐的帮助都是看在眼里,自己这个府太爷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大概要打好几分折扣的,万一他再告诉别人去,未免有损大人威信。

03自私

为了利益,贾雨村是什么都干得出的。

从做官角度看,前面提到的乱判葫芦案和强抢石呆子扇面两件事,前者为了讨好贾政、王子腾,后者是为了讨好贾赦,都是为了巩固“护官符”的,至于是不是伤天害理、有违官德,那是不管的。

当然他做官本身,也不是多么想“为民作主”,而只是“稻粱谋”罢了。比如第一回当官,他“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为自己捞好处倒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估计是行动很高调,加上“恃才侮上”,很快被人找机会给参劾丢官了。赖林如海、贾政之力起复后,也并未根本改观,最后也走上了流放之路。

从知恩图报角度看,甄士隐、贾政等人都于他有恩,他收受恩惠时,也表现得挺“理所当然”,估计他心里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出人头地,那还是可以回报的。

但真的到了恩人遇祸需要他回报时,他却早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可怜的英莲被拐卖一案到了他手里,本是报恩的机会,他却只记了个“护官符”,甄家的恩义早已掂不出分量;贾府看上去还盛时,贾雨村往来频频,贾政对他印象不错,但一旦贾府失势,他又立马避得远远的,连贾府的仆人们都觉得这位贾大人不地道。

他的原则是利益。

贾雨村自然认为自己这是聪明,可惜这大概也只是“精致的利己主义”吧,他一心想要做大官,一心想要谋取利益,到最后,他所收获的却比他卑微的出身更坏:如果出身不值得骄傲,那他的结局却叫人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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