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虐狂与虐待狂的完美遇见:周作人与羽太信子

我们通常都以为,能在一个权势煊赫或者富甲一方或者才华卓绝的男子身边,占据一席之地的女子,应该有着特别出色的样貌或才学,最差,应该有特别高的情商或者超级包容的性情。

然而,历史却用几个"奇女子"一再刷新我们的世界观:贾南风之于司马衷,万贞儿之于朱见深,还有羽太信子之于周作人。

我们通常都以为,能在一个权势煊赫或者富甲一方或者才华卓绝的男子身边,占据一席之地的女子,应该有着特别出色的样貌或才学,最差,应该有特别高的情商或者超级包容的性情。然而,历史却用几个"奇女子"一再刷新我们的世界观:贾南风之于司马衷,万贞儿之于朱见深,还有羽太信子之于周作人。

其实武媚娘之于李治,也是一个懦弱男人找到了精神母亲,大抵也可以归入此类。但是武媚娘是美丽而能干的,与贾南风、万贞儿、羽太信子之类有着云泥之别。细细考量,贾南风毕竟还有着显赫的家世,万贞儿对朱见深有患难之情,而羽太信子在我看来,真真几乎是一无是处却交了狗屎运的典型。她是一夕之间,因为嫁对了男人,从而小人乍得志,得意忘形到张狂无边。而她所遇男人,对外虽是世之名流,在内却恰好任她揉捏,一辈子服服帖帖,哪怕为她众叛亲离甚至背叛国家都无有怨尤。放在文学作品里,大概《红楼梦》里有个丫鬟娇杏的命运可以和她类比。当然,曹雪芹写娇杏,给她的姓名所隐的便是“侥幸”之意。除了侥幸,也许竟真是说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为什么这么差层次的女人,能得到这么优秀男子的垂青,且一生不离不弃,俯首听命。

周作人的懦弱,恰遇羽太信子的张狂,两个人竟似在岁月里彼此等待,跨越了国籍也要这样不屈不挠地有一场遇见,然后如此清雅的男子,执手这般恶俗的女人,竟然就走了一生,且彼此心无旁骛。

我总以为,周作人的懦弱性格养成,其实与鲁迅作为长兄的大包大揽有一定关系。

鲁迅虽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驱,思想前卫,但是骨子里,又有很多保守思想。在家庭中,他的强烈的长兄意识,使得他在父亲早亡后,完全替代父亲,一力担负起了弟弟们的生活。尤其是周作人,生下来便安静内敛,和长兄性格迥异。鲁迅几乎承包了他的人生,跟随他同赴日本求学也是鲁迅安排的,到日本后,周作人的一应事务也是鲁迅全权代办。周作人除了安静读书外,连办理自己相关手续的事,都有兄长代劳,他是连心思都可以不动一下。

就在那时,羽太信子出现在周作人的生活中。羽太信子本是鲁迅和周作人在东京住处雇的一个下女。习惯于被人照顾的周作人,与习惯于照顾人的信子,很快便互相看对了眼。

作为最底层的女人,羽太信子未必没有一些可取之处,譬如吃苦耐劳擅长操持家务之类。最初她跟着周作人时候,不过是生活境遇能稍有改善,那时的她定然也不会想到自己日后竟有这般造化,所嫁之人,竟成一代鸿儒。周作人习惯寻找依赖的性格,让他在婚后,逐渐完全被羽太信子掌控。婚前,他全然仰仗和依赖兄长,时常撰文支持兄长,并表达感恩。婚后,他逐渐被这个日本妻子牵着鼻子走,而这个牵他鼻子的女人,显然境界不高格局很低恶俗不堪,故而,周作人终于逐渐走上众叛亲离乃至沦为汉奸的道路。

羽太信子其人,我查过她的照片,无论年轻时还是年长后,都是非常普通的姿色,乏善可陈。一个下女,没有文化,没有姿色,一朝竟然登上枝头,简直是灰姑娘的现实版。哦不,灰姑娘还是有容貌的,而信子,则是彻底一无是处却交狗屎运的类型。

1919年,秉承长兄为父观念的鲁迅,凑齐自己所有积蓄,又卖了老家祖宅(这里当有三兄弟共同的份额),还贷款一部分,在北京八道湾胡同买下一处大四合院(鲁迅显然是购房主力军),然后带着母亲、妻子朱安和两个兄弟,以及羽太信子,一起住了下来,实现他大家庭的美好愿望。

其时鲁母年事已高,朱安是影子般的存在,于是掌家大权落在羽太信子手里。在这个阶段,羽太信子可谓是小人乍得志,鲁迅和周作人当时每月有600多的教授工资(五四时期思想之开明、文艺之兴盛,与当时知识所获得的价值不无关系吧,相较而言,如今的大学教授未免被估值太低了),全部交由她安排,当时的物价,雇佣一个仆人,不过3、4元月薪。鲁迅兄弟已然是绝对的高薪族。羽太信子何曾面对过这样的泼天富贵,自此她开始奢华度日,把日本亲戚都召唤来共享人世繁华,男仆女仆车夫保姆轰轰烈烈雇了一大堆,整日和妹妹羽太芳子"买买买",以至于那段时日,鲁迅刚拿到工资,不几日就要和朋友借贷度日。

鲁迅自然是和她说过几回的,不必要的花销不要有。于是她越来越厌恶他的存在,最后使出一招极其拙劣的反间计,竟然成功让周氏兄弟反目。

而这招反间计,竟然还是招"美人计"——倘若,我能昧着良心说羽太信子是个美人的话。

羽太信子对周作人说,鲁迅偷窥她洗澡,而周作人,竟然信了,而且信了一辈子!作人似乎全然看不到他那当时已然胖成一颗球的低俗老婆,真的能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他那位品行端方,又一贯那么疼他的兄长作出背弃伦理之事?

该是怎样的寒心!鲁迅,真可以算得是文学史上难得一位无论把他所有文献资料,包括私信、日记都翻个底朝天而绝对少有可攻击之处的正人君子,这个一手把周作人如兄如父带大的长兄,因为日本女人一句枕边风,竟被作人一封绝交信断绝了兄弟情义。鲁迅很快带着妻子和老母搬离八道湾,另觅住处。这以后,到鲁母去世,周作人没有负担过母亲任何一分赡养费。而这房子,本是鲁迅付了大头,也自此鸠占鹊巢。后来鲁迅写小说《铸剑》,里面的一个虚拟人物“宴之敖者”,他自己解释意思是:“宴从家(指最上面的部首),从日,从女;敖从出,从放——我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逐出的。”

更过分的是,为了巩固自己在周家地位,羽太信子撺掇周作人成就自己妹妹和周建人的婚姻。周建人根本对羽太芳子毫无兴趣,羽太信子又使出阴暗伎俩,把建人灌醉后,和芳子关进一个屋子过了一夜。建人无奈被迫应允了这桩硬讹过来的婚事。而整个过程中,周作人竟然一直袖手旁观,不加阻止,竟似乎默认了这件事的发生。周海婴在《鲁迅与我七十年》中说:“羽太信子虽然有心控制一切,她在周家毕竟势孤力单。于是想到身边需要有自己贴心的人……为了让妹妹能够永远留在身边给自己做伴,像使女那样服侍自己,并使她对自己有所依赖,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周家内部解决芳子的终身大事。……有一天,她先用酒灌醉了建人叔叔,再把芳子推入他的房间,造成既成事实。因此,后来父亲(鲁迅)对母亲(许广平)谈起叔叔的这桩婚事,说是‘逼迫加诈骗成局’的。”

建人和芳子似乎也是有过蜜月期的,只是芳子对婚姻的目的该是受了信子的极大影响,主要目的不过是为自己拥有一台人肉提款机,所以她很少给予丈夫温情和照顾,后来建人前往上海就职,屡次催她带孩子去与他团聚,都被拒绝,因她舍不得舍下北京仆从护佑的奢华生活,只不断催促着建人每月寄钱回家好供她们姐妹奢侈。后来建人在上海遇到真爱,又被信子和芳子以重婚罪告上法院。幸好法庭判了芳子和建人婚姻无效,建人才得以解脱,后来建人也与作人逐渐陌路,几十年不相往来。

而周作人一直浑浑噩噩被羽太信子掌控了一辈子,被她指使着与家人全部断绝关系,甚至后来又浑浑噩噩成了汉奸。要说做汉奸做得最窝囊的,大概也非周作人莫属,其根本原因,竟然是因为"怕老婆"!也许娶了日本老婆的周作人,感情上也当自己是半个日本人了,那么“汉奸”之名,在他自己的意识里或许也是没有的吧?

据周建人回忆,周作人一生中,曾经与信子有过唯一一次反抗的挣扎:"早在辛亥革命前后,他(周作人)携带家眷回国居住在绍兴时,他们夫妇间有过一次争吵,结果女方歇斯底里症大发作,周作人发愣,而他的郞舅、小姨指着他破口大骂,从此,他不敢再有丝毫‘得罪’。"这一怕,他就怕了她一辈子。如果不是因为爱,又何须如此怕?

我常想,世间婚姻模式、爱情模式,实在是不一而足,千奇百怪。作人之文雅,信子之世俗;作人之才情,信子之粗鄙;作人之随和,信子之专制……如此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竟然一个牵一个鼻子,安安眈眈走了一生。也许,仅从婚姻角度说,这是一场受虐狂与虐待狂的完美遇见,是一个重症依赖症病人与严重掌控欲患者的绝佳组合。

不想为周作人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健将到民族的罪人的堕落再作哀叹之语,一切自有历史公论。只从男女情事角度出发,周作人其实是另一种类型的妈宝男,终生寻找一个掌控者,照顾他的生活也掌控他的人生。哪怕遇到的是羽太信子这样一所专门培养堕落分子的学校,他亦甘之如霖。

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那还有什么可说?从两人的相处来说,周作人终其一生,都是很顾家,很念家,对信子是很忠诚的,在早年就与刘半农、钱玄同等结成"三不会",即不赌不嫖不纳妾,从无出轨情事,也因此很鄙薄"多妻""娶妾"之类。尽管他自己也知道,他的人生遭遇跟信子多少有些关系,但他却从无半句怨言,甚至放弃了出走台湾的机会。

同样,羽太信子对周作人的感情也是矢志不渝的。她以周作人为骄傲,也认为这是由于自己眼光好、福气好。就是在周作人被捕之后,羽太信子也谨遵妇道,一直苦苦支撑着这个家。她晚年与周作人相守近20年,直至终老,再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她和周作人虽然经历磨难,但在周作人"落难"之时,两人倒也风雨同舟,其间并无势利之心。

所以爱情,有什么道理可言?

丑妇遇有情人,在有情人眼中一样可以貌若天仙;挫男遇知己者,在知己者心里一样能英武万端。若可以不论情爱的好坏,那么周作人与羽太信子算得绝配。虽然我私心里极恶信子为人,可是,既然作人喜欢,那么这又干我甚事?

巨婴期待悍妇来掌握他的人生,于是周作人等来了羽太信子;悍妇需要巨婴来实现掌控欲望,于是羽太信子遇到了周作人。一个施虐者与一个受虐狂的爱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只能议论周作人的成就得失,却无法评判他们两人的姻缘对错。

这或许是情爱里,最无法言喻的部分。(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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