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的决定让张老汉和老伴犯了难。没转正不能教学,不是大问题。自己家里有地,饿不着。可是这结婚的事不是说结就结的啊?没有上门提亲不说,胡老三答应不答应都难说。即便是答应了,这彩礼去哪儿弄去呢?老两口在灯下你一言我一语的,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
天刚蒙蒙亮时,一帆醒了。他后悔昨天自己对父亲说的话太过鲁莽。只顾自己痛快,却忽略了父母的感受。想到这里,他迅速的翻身起床。洗完了脸,一边刷着牙一边寻思着自己的事。母亲知道他的习惯,早已把饭做好。特意用家里不多的白面做了碗面条,又荷包了个鸡蛋。一帆把饭推到他父亲跟前说:“爹,你吃吧。”
老汉没动,依旧在吧嗒着自己的旱烟。一帆明白老汉的心事。他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道“我这两天就和金枝去把证扯了。你去县里大伯家,看他能不能从县上找个媒人来,把亲提了。结婚用钱的事,我来解决。”
老汉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变了。在昨天以前还不爱说话,斯文的很,没有多少主意。怎么一天就变了呢?竟然还命令起自己来。他对儿子多少起了些不满意,因为有些事,不是你说办就能办的。
老汉摁灭了烟斗里的火星子“你上哪找钱来?再说也是先提亲再扯证,咋能先扯证再提亲来?人家父母啥个意见你知道来?”
一帆不和父亲争论,只说:“你先去大伯家吧。”说完去喊了金枝要到镇上去。
老汉追出来“你还到镇上干啥去?”
“你别管了。”一帆冲老汉笑了笑,又摆了摆手。
出门没走两步,金枝推着车子已在门口等着他。见了一帆,金枝的脸红红的。她颠怪地看了眼一帆说:“一大早的,那么大声干啥?”
一帆接过车子,低声说:“宣示主权啊,告诉别人你是我媳妇了。”一帆的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
“不要脸,谁是你媳妇。”金枝羞得满脸更红了。她狠狠地拧了一帆一把。
两人不再象往常那样,一前一后,拉开距离,过了桥头才在一起。而是两人直接骑上自行车,奔向镇里。
大早上的,人本来就少。过了桥头,人更少了。金枝搂住一帆的腰,把脸靠在一帆的背上。
朝霞布满东边的天空。丝丝缕缕的清风袭来使人倍感凉爽。
一帆有意把车子骑得很慢,他琢磨着如何跟金枝说扯证的事。金枝也感觉到了他的心事。她问道“一帆哥,你想啥呢?”
一帆心里窃喜“咱俩的事,不知道你爹能同意不?”张姓家人的精明与细致在一帆身上体现出来。他知道金枝的性格,也知道金枝会说什么话。他需要金枝自己说出来,这是他的习惯了。从小,都是金枝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大家都说俩人生错了胎,一个是女的却像假小子,一个是男的却像大姑娘。
“不管他,咱俩先把证扯了。我跟他说,看他敢不同意!”
一帆得意的笑出了声,说:“好。”他就等着金枝的这句话呢。
金枝一下子明白了一帆的心思。她狠狠地擂了他一拳“让你笑,就你心眼多。”
两人说笑着到了学校的门口。一帆突然想起来,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心生一丝惆怅。他停下车子,跟金枝说:“你去吧,车子我用用,晚上我来接你。”
金枝怎么会不知道他想什么呢?她并不盼着一帆能来接她。这里可是令他伤心的地方啊,但是一帆说出来了。金枝一阵子感动,她拉起一帆的手,深情地看着一帆,不舍得让他离开。
学生们陆续走进校园,金枝不得不放开自己心上人的手。她温柔地说:“你去吧,路上小心点,别骑太快。”
一帆满心欢喜地告别了自己的爱人。转身朝着干爹家骑去。
太阳升了起来,炎热再次笼罩大地。蝉儿们躲在一动不动的树叶里,唱着自己的歌曲。
一帆顾不上天气的炎热。他把车子骑得飞快。他要去干爹那儿,把他的委屈,把他的心事,向他的干爹倾诉。一棵棵高耸的白杨向他的身后飞驰。
一帆小的时候,先是母亲和大姐过几天就来干爹这儿一趟。用独轮车推回一家人的口粮。一帆稍大点的时候,母亲就不在出来了。她的脚小,赶路慢。早上,大姐把他抱车上,一路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天黑时,赶到他干爹家。姐俩和父亲见过面,吃了饭就往回走。回来的路上,一帆拗不过困意,常常趴在那些萝卜和玉米面上就睡着了。等他睡会儿,大姐就叫他“一帆,一帆,你别睡啊,大姐怕啊。”一帆醒过来,和大姐说会儿话。说着说着,又睡着了。大姐等他睡会儿就再叫醒他。
漆黑的夜里,就是一个成年男人也会害怕,何况这小小年纪的姐弟俩呢?有几次,一帆是在姐姐的哭声中醒来。大姐一边推着车子,一边哭。她不叫一帆,她知道弟弟还小,可她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啊。无边的夜里她是多么的无助!她只能用哭声驱赶无尽的恐惧……
一帆再大些时,不用他去推粮食了,换成了三个姐姐。他要上学了。这些都是干爹和一帆父亲商量好的。其实她们来回的路程,又如何不在父亲和干爹的视野里呢?
三年自然灾害过去了,人们的生活依旧窘迫。当生活逐渐变好的时候,父亲回来了。大姐在干爹的介绍下,嫁给了他们村里的一个煤矿工人。每年逢年过节,张老汉便让一帆去看他干爹,在他家住上两天。一帆顺便也看看大姐。年年如此,干爹把一帆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逢年过节便在村口等着一帆的到来。
汗水湿透了的上衣,紧紧贴在一帆的背上。进了门的他顾不上打招呼,先从大缸里舀了碗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他干娘乐颠颠地小跑出来,拉着一帆的手“慢着点,慢着点。看把孩子给热的。”回过头又喊老伴“老头子,老头子,一帆来了。”
一帆知道干爹的脾气,没有重要的事,他是不会轻易出门的。方圆几个村里,就他干爹有文化。评理的写信的都来找他。就连村长处理不了的事,但他这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这老人威望高,心气也高。平时没事就在家看书。最爱看的是《聊斋志异》其它如《警世恒言》也撂在枕头旁。一年四季,头顶着瓜皮小帽,一副老花镜架在鼻梁上。冬天身不离炉子,手不离茶壶。夏天则换成身不离暖瓶,手不离茶壶了。
听到老伴的叫声,他多少有些惊奇。这不到时候啊,咋就来了呢?看来定是有事。他心里想着,却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欢喜。他坐直了身子,等着一帆的那一声“爹”。
一帆先问了干娘好,跟着进了屋,叫了声“爹”,脸拉了下来。他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事无具细一一道了出来。老人听到生气处,也是脸上挂不住,气的干瘦的胸膛一起一伏“这个胡老三,真是……”他把话忍住,继续听一帆说。当一帆说到和金枝的婚事时,老人叹口气,又把笑容挂上了脸。最后他满意地拍了拍一帆的背说“你回去,叫你爹来趟。婚事咱要风风光光的办,不能让胡老三看扁了咱。你要贷款买拖拉机的事,是个大事,让我想一想。”沉默半晌他又说“你这事可行,我看好多拖拉机在煤矿往外运煤,这事值得试试。”
两人说话的功夫,干娘做好了饭。炒了两个菜,主食是大白馍。饭后一帆告别了干爹干娘,一路上心里轻快了许多。他没有回家而是又回到镇上,到了他的同学——一个用拖拉机搞运输先富起来的人那里。
一帆跟他同学说了他的想法,同学很赞成。他说:“拖拉机好学,你跟我跑两趟就会了。但是得吃苦呢!”
一帆赶忙应到“我现在这样子,还怕吃苦吗?”
“那好,你来吧。等你学会了,贷款那事我帮你去办。”一帆的同学爽快地答应了他。“靠在地里,是富裕不起来的。”
一帆点头称“是”。
他们又聊起了国家政策。说着说着,天就晚了,一帆告辞,同学留他吃饭。他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他的心里,此刻全被金枝占满了。
一帆骑上车,赶到学校。金枝正好出来。仅仅一天未见的他们就象几年未见的亲人。如果不是还有孩子陆陆续续从学校里出来,他们真的很想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一帆掉过车头说:“咱们走吧。”
金枝却扯住他的衣角说:“不急,咱们走会吧。”
是啊,热恋中的人,怎么会错过能呆在一起的一分一秒呢?
虽然镇上的学校离村子不是太远,当两人慢慢走回来的时候,天也黑了。
昨天的雨很大,河里涨满了水。他们站在岸边,望着淹没了昨天他们幸福过的地方。金枝不无懊恼地说:“昨天的雨怎么那么大!”
一帆把她揽进怀里,一种不详的预感划过心头。他说:“真担心你爹,不会同意咱们的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