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老地方
案子是结了,娜仁心里的结却没有打开,反而更紧了。失去了追查线索的“刺鼠”,深深像刺一样扎在心里。娜仁总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他的尾巴,却又什么也没有抓住,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分明就是眼前,却摸不着一点踪迹。娜仁心里有个判断,对谁也没有提过,这个“刺鼠”一定就是内部,而且现在的身份地位不低。恰恰因为这样她更不能随便去公开自己的想法,和谁都不能讲,包括自己的上级和亲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自己一个人暗查,再就是耐心等待,等待“刺鼠”钻出洞来。娜仁相信,这只“刺鼠”总有一天会行动,不可能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沉默只是因为被唤醒所付出的代价够不够分量。比如当初她要去战犯营,敌人就显然得到了准确的情报,而这份重要情报,极有可能就是来自那只“刺鼠”。要是这样来分析,这只“刺鼠”说不一定也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若是有一个可以针对自己的机会,会不会诱使他露头?娜仁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想用自己做诱饵,把暗藏的敌人钓出来。娜仁很清楚自己这个想法必须得到上级支持,她已经不是很多年前的小姑娘,知道干这一行,组织性和纪律的重要性。思来想去,娜仁想到了一个人,拿起办公桌上的加密电话。
“溥娜仁吧?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部长,是我。您真厉害,这么久了,居然一下就听出我的声音。”
“哈哈,也许是因为你的电话号码呢?”
“我可不信。您的工作那么忙,也不知道有多少重要电话找您。您绝不会记得我的电话,再说我好像从来没有打过您的电话?我这个级别的电话号码,也不可能在您那里有备注。”
“哈哈,还是当年那个聪明的小姑娘。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需要和您面谈,但是不能去您那里。”
对方沉默了三秒,很快回答:“我不问理由,你想去哪里方便?”
娜仁想也不想就说:“老地方吧。”
“好,那就老地方,下午6点10分老地方见。”
下班前娜仁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家里她要加班,晚一点回去。喜娃子站在门口听到了,刚要转身下去准备车,就被娜仁叫住了。
“喜娃子,把钥匙给我,你回去吧。”
“首长,我是您的贴身警卫,你去哪里,我就在哪里,是警卫人员的职责。”
娜仁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笑起来,“你已经是很称职的警卫。今天大姐有些私事去办,你跟着不方便。”
“我……”喜娃子还想争取一下。
“好了。”娜仁拿过他手上的车钥匙,“放心啦,这里是首都,治安情况可是全国典范。你去吧,大姐有数的。”
喜娃子不情不愿地站在楼下,目送娜仁开着吉普离去。
娜仁是老地方就是紫禁城四座角楼中,东北角楼护城河对面的一颗老松树。那是棵很老的树,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护城河白玉石栏杆底下长出了一颗小松树。经过无数岁月的洗礼小松树长大了,根部有点歪,主干却是挺拔的。它经历的不仅是风雪严寒,更有战火,不止一次的战火。有人判断,这课老松树有着和这座紫禁城同样的年轮。娜仁曾经在这里第一次接受过上级组织的审查,代表组织来审查的那个人,如今已经白发苍苍,又一次站在那里和娜仁面对面。
“部长,您来了。”
“小姑娘还记得这个地方啊?”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好,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说吧,有什么为难事,让你这个杀伐果断的丫头找到我这个老头子了。”
“您老吗?我看您的身体还可以干20年。”
“哈哈,就会哄我老头子。再干20年,我可就八九十了。一个半截子入土的老东西,占着现在的位置可不利于革命工作。”
“老首长,我想听听您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你指的是刚刚结案的‘樱花泪’?”
“就是这个案子。”
“案子不是已经结了?‘樱花泪’成员全部落网。”
“可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这个内鬼始终没有查出来。”
“那个代号‘刺鼠’的潜伏者?”
“我坚信,这个信息一定是‘刺鼠’送出去的。”
“你打算启动对他的追查?有目标吗?”
“没有具体目标,只是有些想法。”
“说说看。”
“我觉得那次发生在半路的土匪打劫,就是针对我的一次刺杀。虽然和‘樱花泪’有关,却并不一定是以阻止调查为目的。”
“你的意思是这个‘刺鼠’在假公济私?他是借着你要展开对‘樱花泪’的调查,让敌特组织人员对你展开刺杀?”
“是这个意思。”
“这个‘刺鼠’很忌惮你,你威胁到了他的安全生存,说明你很可能会怀疑到他,因为你对他很了解。”
“姜还是老的辣,部长分析到了要害。我判断就是这样,可我现在没有目标,无法判断这个就在身边的对象究竟是谁?我没有办法毫无根据去怀疑任何一个同志。”
“所以你打算以身为饵,来诱使对方出手,好抓住他的老鼠尾巴?”
“就是这个想法。”
“有具体的打算了?”
“我需要组织的支持。”
“放手去做你的事情吧。其他事情交给我。”
“谢谢您老首长。”
“不用谢,我们都是共和国的保卫者。”
老人说完后转身离去,步伐有点迟缓,却透着一份坚定,也很稳健,远远的在路边的一个胡同口,露出一辆小车的头影,还有两个穿蓝制服的人。娜仁一直目送着老人走向那个胡同口。她没有马上离开,还需要想一想,把思路捋清晰一下,把计划考虑更周到一些。娜仁顺手去触摸那棵老松树的树皮,上面布满粗糙的裂纹,斑斑驳驳有了许多脱落,摸上去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就像一张老人的脸。她不知怎么就会想到要在这个地方见面?是因为当年在这个地方第一次和老首长见面,还是因为组织上第一次对自己的历史展开审查?或者两个因素都存在,让这里变成了那个心照不宣的“老地方”?
那是1945年的年初,娜仁刚刚从东京回国,按照竹内花子的安排,她没有直接去往东北,而是搭乘东京开往天津港的船,然后转道北平,在北平待命,住在前门的一个旅馆里。第二天就在门缝里收到一张报纸,在报纸的中缝有一则广告,简单的几个字“高价征购原手稿《秋声赋》。”在联系人姓氏上写着晓峰,的联系方式两日后老地方。
娜仁第一眼就看懂了,这个晓峰是自己的亲侄儿,二哥的孩子,却要比自己这个姑姑大几岁,是个历史学的博士。还是当年住在紫禁城的时候,娜仁就喜欢跟这个侄哥哥到处跑,最喜欢就是跑出紫禁城,沿着护城河数白玉石栏杆是的小狮子,要是天黑了就会站在这颗老松树下面看星星。手稿《秋声赋》是家中至宝,这些年也只有家人才知道,从来就没有问过世。这则广告把两件只有自己知道的事连在一起,显然是一个联络方式,一个并没有提前预约过的方式。还有一点,更是让娜仁多了几份疑惑,她很清楚晓峰的身份,并不是属于哪一方的人,只是一个最普通的爱国学者,和任何组织无关,而且人并不在北平,很肯定是在腾春。偏偏广告中提到的又是信得过的至亲之人才了解的内容,无疑这是因为情况紧急组织启动了备用手段。这个人不会是晓峰,却一定是一个自己信得过见过的人。
娜仁毫不犹豫到了这个老地方,她竟看见接头的是自己参加隐蔽战线的引路人权英杰。娜仁有点忘乎所以一头扑向对方,权英杰轻轻把她推开。
“注意点,这里是北平。”权英杰并没有谴责的口吻,他理解一个长期潜伏在敌营的人,终于看见亲人的那种激动。
娜仁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点点头,“我没有想到来接头的会是您。我太冲动了违反了规定。”
“可以理解。”
“您亲自来了,是有任务给我,要唤醒我了吗?”
“那倒也不是。”权英杰看看她。
“不是给我任务?那是为什么?”
娜仁有些奇怪,她知道权英杰的身份,冒着如此巨大风险来和自己接头,绝对不是一桩小事。
“为了今后展开工作需要,组织上决定对你在敌营潜伏期进行全面审查。”
权英杰语气平和波澜不惊,可却还是在娜仁心头掀起惊涛巨浪。她明白组织原则,对所有从事这类工作的人,是少不了的程序。可突如其来的审查,还是由权英杰亲自出面的这种审查,还是不得不让年轻的娜仁心潮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