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上饺子
天还黑沉沉的,老陈已蹬着三轮车碾过霜迹斑斑的土路。车斗里,保温箱裹得严严实实,里面是妻子凌晨两点揉面、剁馅、包捏出的三百个水饺——这是他们一家五口今日的指望。他呵出的白气在冷冽中凝成薄雾,又迅速消散,如同他日复一日被生活磨薄的希望。
集上人声渐起,老陈刚支好摊子,几个孩子便围拢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翻滚的饺子。他熟练地捞出一碗,热腾腾的香气瞬间裹住几张小脸。可刚收下钱,市场管理员便踱步过来,眉头紧锁:“老陈,这儿不能摆,挡道了!”老陈慌忙解释,声音里带着讨饶的沙哑:“就一锅,卖完就走……”话音未落,旁边卖烤红薯的老李却突然插话:“他挡你财路了?我这炉子不也占地方?”老李边说边掀开自己炉盖,一股更浓烈的甜香霸道地弥漫开来,硬生生压过了饺子的鲜香。孩子们的目光霎时被那焦糖色的红薯吸走,纷纷转身涌向老李的摊子。老陈的手僵在半空,碗里的饺子热气兀自升腾,却再也暖不了他骤然发凉的心。
日头西斜,集上人潮退去,老陈清点着扁扁的钱袋——二百七十三块。他默默收拾家当,保温箱底还剩十几个饺子,孤零零躺着。归途上,车轮碾过坑洼,颠簸得人心头发颤。路过村口小卖部,他瞥见玻璃柜里新上了印着卡通图案的速冻饺子,包装鲜亮,标价却比他手工包的还便宜些。他心头猛地一沉,仿佛看见自己那点微末手艺,正被这时代无声无息地碾进尘埃里。
回到家中,灶膛余温尚存。妻子默默接过保温箱,把剩下的饺子倒进锅里煮了。孩子们早已饿得眼巴巴守在桌边,小女儿扒拉着碗里的饺子,忽然抬头问:“爹,明天集上,还能吃上咱家的饺子吗?”老陈喉头一哽,只含糊应了声“能”。他低头扒饭,米粒混着咸涩咽下——原来最烫嘴的不是刚出锅的饺子,是这沉甸甸的日子,压得人连叹息都怕惊扰了碗里仅存的温热。
夜深了,老陈躺在炕上,听见隔壁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他睁着眼,黑暗里仿佛又看见集上那些被红薯香气勾走的小身影,还有小卖部冰柜里那些刺眼的包装袋。他悄悄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明日天不亮,还得赶下一个集。只要灶火不熄,这双手不停,总得让孩子们碗里有热乎气儿——哪怕前路如这长夜,一眼望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