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拜到大麦黄,这也就是旧时农村年后的一个泛指。
而现在城里初七就要上班,年也就已经过完,在农村元宵节后也已无年味,旧时过年时放的鞭炮早已禁止,在江南地区过年另一最重要的标志是糯米团子,今天已是大年二十我多未尝过一口。
早就问过妻是否要到市场上去买上几个?
答:"谁吃?女儿不吃、我也不吃,你自己要吃就去买吧。″
我哑然,近几年胃不舒服,馋时最多吃上一两个,也撑的不好受。
其实我想团子了不是为了吃,是怀念在大家庭里大家围坐在一起做团子时那种其乐融融的样子。
那时在农村不做团子就不能算正儿八经地过年,我的家一直在漂泊,到大浦后才稍稍安定,近过年时就迫不及待地准备着做团子了。
第一道工序是牵米粉,配比很重要,糯米为主、粳米为辅,纯糯米的只适合做汤团,不适合上笼蒸,粳米多了就太糙。配比恰到好处的团子既站得住,口感也好。这些多由在学校里烧饭的凤凤阿姨掌握,牵粉场地也在她家里。
牵磨是个力气"生活″,也要有点技巧。两位姐姐并排站着,推动着一个丁字型木架的横端,带动着磨盘转动,这个木架一般是吊勒个屋头顶个,凤凤阿姨坐在磨前把配好的米往石磨的洞眼里″奥′,随时收拢着牵出来的粉。
这个磨是青石制的,大约有五十公分直径,有两排,下排固定、上排突出一只角,丁字架的竖杆就扎在角里。
磨盘的中间凿有牙齿,米就靠上下两排石牙齿来研磨成粉。两位姐姐把磨盘推得"乎噜″"乎噜″地响,我在边上心痒难耐,但很少有机会上手,一来丁字架的横杆对于我来说吊得有点高了,另外我如推的猛了,磨盘就容易滑下来被摔坏。
牵磨这活对于我两位姐姐绝对是个苦差使,而对我来说却是其乐无穷,那时大浦有首逗小孩的童谣是这样唱的:
"牵砻、掸磨、扭扭卬,
馒头烧饼送外甥,
外甥伢伲没牙齿,
吃堆烂狗屎。″
等粉全部磨好,下来就要开始做馅心。
我家团子千年不变的有四种馅心,白的是青菜肉馅和萝卜丝馅;绿的是红豆细沙馅和芝麻花生馅。
这个青菜肉馅中的青菜是要煮上一遍挤出水份的。
一般是用毛巾包上煮过的菜然后在木桶的把手上"搅″。
那时毛巾在家里多是一人一块,没多余的,偏偏那天我"搅″菜时把哥的毛巾给"搅″破了。
哥就急了,话多讲不囫囵了:"搅搅草、搅搅朋、搅出两个洞。″
菜"搅″好后下来就是剁馅,我们姐弟四人一起上阵,排队轮流,只要听剁的声音就可以知道谁剁的吃力顶不住了,两把菜刀一开始剁时是上下翻飞,到最后只听到一个声音时那就要换人了。到现在两位姐一讲原来过年就说那时推磨和剁馅最累,干完后两只手多象要断了似的。
然后是调馅,当然是妈最拿手的,拿捏的恰到好处、咸淡适中。
一般是春节前的一个星期开始做团子,众农户家多是排日子轮流互相帮忙,我家一般是请凤凤阿姨带着几位邻里来帮忙。
在学校的厨房里搁一只大大的竹匾,七八个人围坐在边上。当然之前要先揉粉。
水要烧的"笃笃滚″。不然团子就揉的没韧性,一般拿只煤球炉放在面缸边上,水烧开后立即往里倒,五秒钟多不能等,拿双筷子立即搅,让粉和水充分搅匀。
下来是排队揉面,妈第一、哥第二、我第三。我揉面纯粹是"凑道忙″的,当不得"正菜″。
等面揉好醒好后,再把米粉团搓成棍状,然后象摘棉花似的把那条面棍摘成一个个小团。
终于可以开始正式做团子了,大家围在一起,家长里短的聊的热火朝天,手里丝毫多不停歇。用两手心把那个小团团揉光,再用大姆指一边掐小团的中心一边转动,那团团就成了一个好看的小碗。装上馅料,然后一手托底、一手打边,团子就做成了,重点是要揉实也要揉的高些,团子蒸后会自然下塌一点。
菜肉馅的做的最多、萝卜丝馅的上面捏个"尖拱顶″。
细沙馅的是圆佬、芝麻馅的掐一个"鼻头′,它俩是绿色的,这绿色不是色素,而是江南地区特有的一种植物绿苎头,大多数人家会在自留地里种上个几棵,八、九月份时收上来腌一下准备好。这苎麻香气天成,做成团子后清香扑鼻,和甜馅是天生绝配,配比合适的翠绿可人,可要是绿苎头加多了那团子就成了一团墨黑。
团子做好后会余下些米粉团,这时妈会把剩下的绿的、白的和红的米粉团全多收集起来(红的粉团是加了"样红″揉制好的),搓成细长条,一条条络起来用筷子在中间一压,做成夹色糕,让人看了分外有食欲。
后面灶间则是一片火热的世界,这是爸的领地。灶膛里,老树桩被烧得火红,火苗随着风箱的拉动一闪一闪,我也试过拉风箱,但实在太重我无能为力。
大铁锅里的水巳经沸腾,温暖的雾气在房梁上缭绕,可以上笼了,把排着团子的笼屉搁在锅上,加硬柴烧旺火,大致十余分钟后,你就会发现笼屉周围原来散着的蒸汽变成一条向上的直线,这时就大攻告成,蒸的时间如短了会不熟、蒸的时间长了团子就"时"了。
这时开了蒸笼盖你会发现团子个个多油光锃亮。
妈用手蘸着冷水,把团子一个拾出,家里的长台和桌子上全多摆满了。
这时刚才还在门口呼号嬉戏的我们哥俩早就拿起芭蕉扇,使劲给团子扇着风。
刚出笼的团子特别香、特别软,第一笼团子出笼基本上是不会有剩下的,我们不把肚子吃撑了是绝不罢休。
等团子上的热气渐渐散去,团子变得"笋光杀亮",这时就可以点样红了。
冷却干燥后的团子会变得坚硬如铁,妈会算好,近期能吃完的就留下来,把余下的团子屁股对屁股一合就沾在了一起。
照例是要送些团子给那些来帮忙的邻里们的,大过年的抽出时间来支援我家,谢谢了。
翻出家里的大瓮头洗净,把团子一对对地存放在瓮内,然后盖上厚的塑料纸,如瓮内留有间隙,爸会用稻草搓一条长长的草辫子,把空隙塞实,然后把瓮头倒着合在一个盛满水的盘子内,这就是那个年代的简易冰箱了,是给团子保鲜的最好办法。
过年期间每个早上爸起得最早,烧团子是最起劲的,我们还在床上时,爸就会让我们每个人报早饭吃几个团子,把数好的团子烧开后捂在锅里,每天的早饭就是团子搭呱唧菜,这是定式也是绝配。
一开始还很喜欢吃,吃的时间长了不免就吃腻了、就不想吃了,那团子时间长了就开始长毛,也会开裂,那就拿板刷刷、用水洗洗再吃。这时全家人多会讲,明年一定要少做点了,结果年年多会做多了。
最晚的一次做团子是定居在丁山山前路8号时,后来搬至宜兴后就再无条件做团子了,最后过年给我们送团子吃的老辈亲戚也多离去,这几年多是想吃时临时买几个来解解馋。
我现在是想吃团子也吃不了啦,胃不好。
我想团子了不是图吃,图的是团子团团圆圆的寓意、那个全家人围在一起热闹的场景。
大家多说现在过年没了年味。其实年味就是忙出来的,大家忙着办年货、在一起忙着做团子,那年味不就有了吗、这年时的喜气不就出来了吗。
现在每个家庭的脚步走的飞快,年味也越来越被稀释,心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可我却总记着团子把我们团在一起的时候,那种血浓于水的亲和爱。
蒋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