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老桑葚树一直静静的伫立在那条流淌着一年四季的小河边,一直伫立在一个人的心涧,我的心涧。
桑树有两稚儿抱粗的主干,开枝散叶,如同巨人的一把墨绿的遮阳、避风雨的伞,直耸入蓝天白云端,让驻扎繁密树心的小鸟,飞向更高的天空,停立树梢高歌,与风对唱,与白云同戏游。庞大的树荫,蔽得约四五尺余宽的小河面,人们在清清河水浣衣洗菜,拥得一方幽凉,桑叶飘落在水面,水中鱼儿躲在下面,也蹭得一方幽境。
冰雪消融,万物苏醒,春风吹绿了桑树梢的芽苞,颗颗挂满树梢,如同襁褓中的婴儿,嗷嗷待春雨阳光,天地凝聚的灵气来滋养,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气息。嫩芽钻出苞衣,露出小脸,俏首窥探那风日和丽的世界,依恋地将娇嫩的身子,一天天一点点趟出。遥望枝头,一点点绽放的新绿,在春暖里渐成形,似稚童巴掌柔嫩。
哥哥踮脚跳跃,折一条主杆旁生的细枝,若非旁生,需叠罗汉式,方够得着,采撷那齁出水的嫩叶。哥哥小心翼翼端着把桑叶啃得残缺烂衣的蚕宝宝,将新采撷桑枝条上的嫩叶,两指尖直抵叶柄,将叶片与枝条分离。用纸巾反复擦拭,直至叶片泛出净绿的光茫,轻手将桑叶放入蚕盒。懒趴桑叶柄的蚕宝宝,将一片片桑叶,吞噬得只见叶脉和叶柄。哥哥捏起蚕宝宝,帮它们开辟一块新的天地。雪白绵软的蚕宝宝,在一片片新绿嫩桑叶上啃食、酣睡、呆萌,化茧成蝶。
“吹面不寒杨柳风”,阳春三月的小山村,阳光煦暖,莺歌燕舞,远山如黛。风催得桑树枝桠长满绿色小穗穗,再几场润雨,偶然抬头,桑树的繁枝已经排挂上绿绿的桑果,孩童们开始放眼期盼果熟。
在布谷鸟的声声啼叫中,唤来了小村庄的夏天。当下时节,村民们正是忙碌的时候,收割油菜,准备插秧,种大豆…也正时值桑葚成熟之季。桑葚挂满了枝条,青的、白的、紫的,一簇簇,一团团,青色桑果食味酸涩,半红半紫的桑果,也总让充满迫不及待的孩童,双眼缝眯,嘴角向上咧起。紫黑色的桑果,清甜多汁。
“桑葚熟时满地诗”桑葚是很难保存的果实,或一阵轻风摇动,熟透的果,便静静掉落地面,洇紫一片,惹来鸡子咯咯啄食,落入草地“化作春泥更护花”,落入河水中,紫色果汁将清清河水晕染淡紫,又丝丝散去。不知水中鱼儿,是否也喜桑葚果肉?鸟儿是喜吃桑葚的,嗅到桑葚果熟香气,早早就来了,一边啄食,一边枝头欢跳闪亮歌喉。
树太高,爬不上去,漫步而过时,抬头望着一颗颗乌黑发亮的桑葚挂满枝头,空气里也弥漫着桑葚果的香气,总不免惹得垂涎欲滴,久久伫立,而不愿离去。舅舅哪舍得,外甥们,受此虐心,从里屋架出梯子,搭在桑树上,竹篮子挎在手腕里,我们孩童们怀着满心的期待,候在梯子的两侧,候在苍劲的大桑葚树下。如今,才知道,那一幕,竟成为时光老人描摹的巨作,珍藏心间这一生。
拈一颗桑葚,放进嘴里,汁液似琼浆般溢出,甜香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淳美的紫黑汁液,将口舌嘴角浸染得,像抹过了紫药水,沾上飘飘裙袂,亦锦上添花,与汁液亲密接触的小手和小手触摸过的脸蛋,都染上童年甜蜜欢乐的色彩。抓起把把桑葚,童真地揣到衣裤兜兜里,不经意地一坐,臀部与凳子间隙榨出紫液桑葚汁,只能哭笑不得。长大后,少有这快乐的“蠢事”。
时光变迁,老桑树静默于天地之间,阳光透过繁密树叶间的缝隙,斑驳陆离,在光的罅隙里,封存的往事,如一坛老酒,历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