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忆里我家曾在两个地方种过芋艿。一处是村北通往溪边坡路西侧的那块菜地。另一处是村南唤作小冲的山坳里水稻田改成的上下两块地。
我妈长凤说村北那块菜地总共就种过两次芋艿,因为地不够潮湿芋艿长不好后来就没再种了。
小冲里两块地则因为旁边山坡有一支浅层地下水流入又太湿了,加上光照不好,不仅种不了水稻,一开始种芋艿也很勉强,地太软没法起垄,用锄头刃挖坑也不成形,只能用锄头尾部在地上敲出坑,再把芋艿子埋放下去。
这两块地在种过一次芋艿后土不那么软了才起垄,并把垄沟尽量挖深以促进排水,这样子泥土干湿度种芋艿刚好,我家于是连续很多年就在两块地里轮流种植芋艿。
后来山背面改山造田地势比这边低了很多,原来那支地下水渐渐没了,两块地湿度不够就没再种芋艿了。
2
芋艿播种时间一般在清明过后,在地里挖坑直接埋芋艿子种植。两坑之间一般要间隔六十到七十公分(长成后的芋艿植株杆粗叶大很占位置,挨得太近会影响光照和通风)。长凤说芋艿子埋入地前一般都已长芽,埋下后一般很快就会出苗。
因为种植芋艿的地都比较潮湿,所以芋艿种下后基本不用浇水。
听长凤说,为给芋艿地增肥,一般会在芋艿杆长到及膝高时往地埋猪栏粪,但猪栏粪里很会长一种叫地蚕的白虫,它会啃食芋艿的茎叶和芋艿子,所以猪栏粪埋下后稍过些日子就得杀虫。
长凤说杀地蚕虫有两种很管用的方法:一种是用掺了水和敌敌畏的农家肥浇地(那时还没有后来广泛使用的喷雾器),还有一种是往芋艿地里埋枸树叶(老家人所说的枸树其实就是枫杨)。
我问既然可用不要钱的枸树叶,干嘛还用敌敌畏。长凤说枸树一般都长在溪边,树身又都比较高,所以摘枸树叶也不容易。
等到芋艿植株长到更高时去芋艿地是一件麻烦事,因为衣服难免会沾到芋艿茎叶的汁水,一沾上就洗不掉。
好在这时段芋艿植株的粗杆大叶挡了阳光基本没杂草要拔,地里水分养料都足够也无需浇水施肥,芋艿地里还真没啥要做的事,随芋艿按自然节奏生长便可。
3
老家人说芋艿是“七月半(农历)尝尝看”,意思是这时芋艿子已长出可挖了尝鲜了。长凤说,话虽这么说,其实是舍不得尝的,这些芋艿子还正长着呢。
七月半的芋艿子不舍得吃,七月半的芋艿秆却正可以当菜。
我记得每年暑假快结束时,长凤都会去地里剪一些芋艿杆回来,把外面的皮撕掉,切成段,放沸水里焯过,再放油锅里加辣椒翻炒,也可炒后又放暖锅里炖,前者清爽嫩脆,后者绵软温润,各有风味。
但我那时显然更喜欢吃炖过的芋艿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口感温润的食物似乎更能带给人愉悦。
4
关于芋艿秆还有一事不得不提。
某个暑日清晨,我起床后睡眼惺忪走去厨房,看到地上放着长凤前一天从地里剪回来的半篮子芋艿秆,篮边还孤零零躺着一根,便快步往前想把那根芋艿秆捡到篮子里。
快走到近旁时我突然发现那其实不是芋艿秆而是一条青蛇。我吓得赶紧往后退,然后转身跑去喊家里人,后来好像我爸亦或是长凤过来设法赶走了青蛇。
我家建厨房时为节约面积借用了邻居家阿六大大家柴房的一面墙,我家厨房比她家柴房高出一截,那截空隙不方便另砌墙,所以整个都是空的。
透过那空隙可以清晰看到矮房的瓦片屋顶,以及再过去冬梅婶家那株上百年银杏树的树梢,风啊雨啊也都可以飘进屋里,所以有蛇进来也不足为奇。
但那个清晨错把青蛇当芋艿秆的事还是给了我很大惊吓,从此只要说到芋艿我就会想起青蛇。
5
农历九月底是芋艿的成熟收获期,通常会一次性全部挖出,腾出地来赶种下一季菜。
芋艿挖出后先放太阳底下晒干,从中挑一些样子好的留着做种,其余可慢慢食用。无论做种的还是打算吃的都会用竹篮或畚箕装起来放在屋子角落,很久都不会烂。
长凤说芋艿就算有点烂了也还能吃,老家俗话讲“烂番薯白送,烂芋艿顶个粽”。
芋艿最简单吃法就是放锅里煮熟当零食(可以和番薯南瓜放一块煮)。芋艿煮熟后剥皮很方便,口感像番薯一样粉,又比番薯更糯滑。但实际很少这样子吃,家里不多的一点芋艿还是要留着当菜的。
我记得以前还曾偷偷拿几个芋艿放火堆里煨,像煨番薯和板栗那样,熟了用火钳或木棍拨出来,放手里烫得左右手不停地换,一边用嘴嘘嘘吹气,终于不那么烫了赶紧剥了皮放进嘴里,感觉比锅里煮熟的还要香糯很多。
其实煨芋艿和煮芋艿总体是一样的烧法,只是煮相比较更按部就班,煨好像有点野路子,而野路子烧出来的食物总似乎更好吃些,陆游在《送客·有客相与饮》中甚至赞叹“烹栗煨芋魁,味美敌熊蹯”。
6
芋艿当菜则要先刮皮。生芋艿子的皮很难刮,有些人碰到生芋艿皮手上还会发痒,长凤说你心里越怕痒就越容易痒,这似乎有点唯心了,但我好像也没法反驳。
我其实从来没有刮过芋艿皮,无论早年在老家还是现在,家里烧芋艿都是长凤负责刮皮。
长凤说刮芋艿皮一定不能把芋艿弄湿,湿了更容易痒,皮也更难刮。
早年长凤烧芋艿的方法说来很简单,把刮好皮的芋艿子斜切成滚片,放油锅里加生姜、黄酒和切碎的咸菜同炒,再加水焖到芋艿软透或者翻炒后放暖锅里炖到酥软即可。
记忆里这咸菜芋艿的味道属那种藏在烟火气里的“家常鲜”,既有芋艿的甜润,又有咸菜的咸香,是秋冬饭桌上很熨帖的“下饭担当”。
那时在众多蔬菜里芋艿算一碗好菜,不仅因为味道好,还因为不易得——山村土地稀缺,各家能用来种芋艿的菜地都很少。
7
长凤说我家小冲地里的那些芋艿子挖出来从来不直接拿回家晒,总是先放在地边晒干,再装进竹篮或畚箕,上面弄些草遮着,然后挑回家找个隐蔽角落存放。
因为村里不是所有人家都有地方种芋艿,这些芋艿要是很显眼地拿回去难免让没种的人家眼馋。
如果有人开口讨,不给嘛不好意思,给吧又实在舍不得。
那时候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什么东西都得精打细算省着吃用。
长凤还记得更早时候离我外婆家两里路的大姨家每年都种很多芋艿,全是大姨夫的父亲在村口溪边开荒地所种,那些年外婆家吃的芋艿基本都是大姨家给的。
后来大姨夫也像他父亲一样总在溪边挖地种菜,直到2020年他八十八岁去世前几年还在种。有一次我和长凤去看他,他还一个劲喊我们去他溪边的地里拔萝卜青菜。
END
注:文中图片来昵享网
作者简介:九月漫漫,又名九月,70后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