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是我们村长的儿子。
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三哥。
三哥游泳,可以平躺在江面上,抱着膀眯着眼晒太阳。三哥爬树,和猴子一样的机敏,噌噌的。三哥用弹弓,指哪打哪,那叫一个准,天上飞过一只麻雀,三哥一仰头,一拉弹弓,应声而落。三哥扭秧歌,踩着高跷,扮上孙悟空,一跳多高。三哥,就孩子王一样每天无拘无束地快乐着。
不知不觉中,三哥就成了大小伙子。十里八村的,很多给三哥提亲的。三哥的家世好啊,哪家姑娘不想做村长家的少奶奶啊。可三哥相亲,总是失败。搞得村长很没面子,直挠头。那老大老二都当兵回来了,风风光光的娶了漂亮媳妇,那提亲的真叫一个踏破门槛。可老三怎么就。。。
小学里的校长来了,一语道破天机:“村长啊,这老三也没当过兵,也没上几天学,从小就只会当个孩子头,得得瑟瑟的玩,谁家姑娘放心呢?”
村长想想有道理,忙向校长讨教。校长正想把自己媳妇弄学校里打个铃烧个水,就做个人情,也好张嘴说自家的事。于是,三哥就跟校长学手风琴,到学校里做了民办老师,教音乐。
再说那野惯了的三哥,却出乎意料的专心起来。每天大早晨的就跟校长站在村西的小山坡上练手风琴,那叫一个认真。咿咿呀呀的,没几天竟能成调了。为了娶媳妇嘛,还是真卖力气。校长可不这么看,按他话说,那就兴趣使然。
不久,就有邻村的姑娘家来提亲了。相亲那一天,早有通风报信的,孩子们吆喝着:看新媳妇喽。一哄都在村口迎接着呢。那姑娘也真俊,乌黑的头发,红红的脸庞,水汪汪的大眼睛。坐着她弟弟的红色摩托车后座上,缓缓的从孩子们面前走过去,那个神气啊!人群中少不了有打口哨的,有怪叫的,也有那个暗中叹息的---早知道三哥能这么有出息,早就该先下手的,没勇气啊。当然也有说风凉话的---还不是看上三哥家的地位啊!又说那姑娘家了得那,父亲是乡镇企业的厂长,家底厚着呢,你看她弟那摩托车。
三哥恋爱了,学了手风琴,当了老师的三哥就是不一样了。三哥会带新媳妇去小河边,姑娘坐在草地上,三哥踱着步子,摇头晃脑的拉着手风琴。三哥在河边的大柳树上栓了秋千,姑娘站在上面,三哥在身后推,姑娘荡得很高,笑声很甜。三哥的自行车把上,插着一大束野花,姑娘坐在大梁上,长发飘在三哥的脸上。
三哥的恋爱,让村里的姑娘们很羡慕,又很纠结。
后来出去上学,就很少见到三哥了。
可几年过后,三哥的变化更令人刮目相看了。
三哥去了省城的音乐学院,学钢琴啦!村长还亲自为他买了一架幸福牌钢琴,小村子里第一次看到真的钢琴。三哥在家的日子,小村里时刻都会听到钢琴的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更清晰了。据说,他的手指都磨出了血。
说是上面来听课,说三哥的粉笔字写得不够规范。三哥就每天每的站在黑板前,一个劲写,一个劲写,就写出了个全县教师技能大赛粉笔字一等奖。
几个小学篮球比赛,三哥的个子有点低,在场上没为学校立下汗马功劳。三哥就拼命地练,拼命地练,就练个投篮高手,为教委挣个全县金奖,他一人投篮成功率占了一半以上。
三哥,就这样像个拼命三郎一样争着尊严和荣誉。
三哥顺理成章地转正了,也调到县城的高中了。他的钢琴更是练得炉火纯青,在全市也有了名望。找他学琴的学生推不开门了。
他最得意的学生大概就是自己的儿子了,听说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圆了三哥多年的梦。
前一段时间回老家,小外女要学钢琴,想拜三哥为师,可三哥现在的名望高,学生多,想找他也不是好找的。表姐听说我和三哥是老乡,就托我试试。
带着表姐给的地址,找到三哥的家。一路上都在想着三哥会是什么模样了呢?是那种学者的风范,还是艺术家的气质呢?那个漂亮的媳妇会是怎样的风采了呢?
他家在临水的小区,环境很美,很适合搞音乐的三哥,浪漫的三哥。
敲门,迎出来的是三哥。
我有一刹那的惊愕。眼前的三哥,早已不是我廿年前所认识的三哥,那个充满活力的爬山下河的三哥,那个站在小山坡上拉手风琴的三哥。他俨然成了一个地道的中年人,背微驼,鬓霜白。还好,还能认出我来。
聊了很多,都是我们村里的事,小时候的事。三哥也不时的笑笑,但那笑里有很多的应付,我也识趣的打住了话题。只是说些客套的话,也知道三哥为儿子学习,为儿子在北京找工作,买房子付出了很多。这么多年从没有节假日,除了上班时间,就坐在琴房里教琴,身体也不是很好了,连和朋友聚聚的时间都没有。我说:那时候很羡慕你和嫂子的浪漫呢。他苦笑:你嫂子的腿长病了,都两年不能下地了。
外女拜了老师,可三哥的样子总在我心里窝着。
想想,也不知道人所追求的成功是一种享受还是折磨。
那个会游泳会爬树会用弹弓的三哥,没有了一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