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洋姜

洋姜不是姜,是一种根茎类植物,它的果实长在地下,在各地它有不同的方言名称,我老家沧州辖区的人都管它叫洋姜。

我小时候的农村是很贫穷的,食物和蔬菜都比较匮乏。夏季饭桌上菜品还略显丰富一些,自己家地里或房前屋后种的的蔬菜会交替出现在餐桌之上。一冬一春餐桌上一碗咸菜就成了当仁不让的主角,它存在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谕。那个年代水果之类的更是少见,即便集市上有卖的也没钱买来解馋。

洋姜这种植物对生长环境要求不高,大多数人家是种在边边角角的地方,三两米见方的的地方它就能给你长出一年都吃不完的产量。

洋姜有一种独特的气味,说不上好闻难闻,腌成咸菜清脆爽口,它和腌萝卜也算是就玉米面饼子或窝窝头的好搭档。

萝卜每年自家都要种两畦,秋天从地里刨出来洗干净晾一下水就整个的腌在一口专用大缸里。

洋姜我家没有闲地方种,想吃了就只能去人家刨过的地里去翻人家剩下的。洋姜这种植物根茎很奇怪,不管你翻几遍都不影响它来年继续发芽生长。我们那里只要别人收割过的地里你是可以随便进去找落下的食物的,比如花生地、红薯地、大蒜地以及洋姜地,还有一个专属字叫作“盗”。但此盗非彼盗,其实翻译过来叫作“捡”更合适一些,就是捡人家不要的那些小一点的。

深秋时节的风吹在脸上既不像春风那么柔和,也不像冬天的风那样割脸;它有深秋独特的一种肃杀之气,使人的头脑更加清利。每到这个时节我就会右肩扛个三齿(一种翻土用的工具),左手拎个大篮子去人家地里盗洋姜。

已经被刨过的洋姜地很宣软。大块儿的不会有,早已被地的主人刨回家了。又或许在我来这块地里之前已有人翻腾过一遍,总之我刨出来的就是那些小块块儿的。就这也会让我心生欢喜,只要你不嫌弃它小,有上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刨满一篮子。

对于我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投入和产出之比还是显而易见的。忙活的我小手儿发热,脸蛋儿发红,身上也已经微微汗出。停下来朝着蔚蓝的天空做几个深呼吸,然后扛上三齿拎起篮子满载而归。

回家把洋姜放大盆里倒满水泡上,清洗干净和腌萝卜一样倒进缸里腌上。改天有时间了可以再去其他人家的地里再“盗”一些,直到觉得够来年春天和初夏吃的了就不再去了。

冬天咸萝卜为主菜,它没有各种怪味。腌咸的洋姜有些人不爱吃那种味道,所以年前虽然它已经和咸萝卜一样可以随时捞出来切成丝上餐桌,但我们家却不太捞出来吃它。

我们家吃咸洋姜主要是在来年春季。华北平原的春季,春风几乎天天刮。每到这个季节我家就要拓坯换炕。爸妈在院子里先和泥拓坯,拓好坯老妈就把缸里的洋姜和萝卜都捞出来切成厚一点的块儿,散放在提前铺在地面的炕席上。

得意的春风夹杂着沙尘毫无顾忌地吹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很快人们被春风吹的脸庞黝黑,也显得更结实了很多。咸萝卜和咸洋姜一块块儿褶皱着身躯,蒸发出来很多盐的结晶,干趴趴蜷缩在炕席上。

接下来爸妈就开始扒炕,里面的土坯已经被烟火熏的黢黑流油,不要小看这些黑家伙,这可是农民的好朋友,扒下来这些都要用锄头敲碎拉到地里做肥料。爸妈的手法娴熟,取出旧土坯再换上院子里晾干的新土坯,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

那些晾干的咸菜也到了粉墨登场的时刻。还像当初腌它们之前那样大盆里倒满干净的水,一遍一遍清洗。要洗净那些盐巴和沙尘,同时也能让它们的身体再还原一下水分。

彻底洗净以后便放进做饭的大柴锅里加足够多的水,放几片生姜,,三五个大茴和一把茴小香籽,倒上半瓶子酱油(那些年没有高科技,就是纯良酿造的那种酱味很浓的酱油)盖好锅盖就开始点火炖这锅咸菜了。

老妈怕锅盖烧糊了,还在锅盖上面盖上一条用水打湿的麻袋,锅盖是老妈用高粱杆自己缝的不是那么耐高温。现在想想挺佩服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智慧的。

就这样经过半天一夜的慢火细炖,那一锅咸菜已经飘出了奇异的肉香,闻到这个味道也提示熟咸菜该出锅了。

老妈早已洗好晾干了一个菜坛子,把咸菜捞出来盛到坛子里放到阴凉处,等它凉透了再盖严盖子,现吃现捞。

咸洋姜的口感魅力也在摇身一变以后被展现的淋漓尽致。有了酱油和调料的熏染,它通身都变成了褐红色。咬一口在嘴里有一股甜丝丝软糯糯还带点筋滑的感觉,写到这里我的味蕾记忆也一下子被唤醒了。萝卜没有它那种甜丝丝的味道,做成熟咸菜洋姜要比萝卜的口感略胜一筹,这也是我小时候爱盗洋姜的原因。

现在的孩子根本无法理解贫穷年代实物匮乏之时,我们对好吃一些食物的渴望。餐桌上十天有八天都是玉面占主导,那时的玉米面磨出来的颗粒都比较粗。弟弟小我几岁,一口玉米面饼子窝头都不吃,给他单独吃白面。我和妹妹就要跟大人一样吃粗粮,日复一日餐桌上的咸萝卜也把人吃的够够的,它除了齁咸以外,在无它味儿。

每年春天老妈做那一锅深加工的腌洋姜以后,与我而言它就如同久旱逢甘露一般的满足。有它就着粥和饼子窝头滑过嗓子眼儿就显得顺溜了很多。

那个年代早已过去,我也很多年没有吃过老妈做的熟洋姜了。爸妈也不再每年拓坯换炕,他们大多数时间留在城市,但留在我记忆中的味道依稀如昨日。

俗话说:饥时吃糠甜如蜜,饱时吃蜜蜜不甜。现在物质已经极度丰富,即使是再吃到一模一样的东西,也未必能吃出童年时的味道。但我还是会深深的怀念它,儿时每年春天那一坛子熟洋姜曾慰籍过我贫瘠的胃肠,我更怀念一个人去地里盗洋姜时的那份惬意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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