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正打着电话，蹲在一旁的四侄子突地起身，一把抢过他的手机，看见手机真是如他所想的一样——黑屏，用手指着五叔怒嚷道:“你骗人，你根本就没有打通电话!”

接着，四侄子得意地笑着对屋里正收拾碗筷的母亲喊道:“他天天在你这里骗吃骗喝，亏你还天天把他当客待!”五叔本就很红的脸，这下像泼了酱油，他咬了咬嘴唇，摸了摸自己的白头发，很不好意思地说:“这……这……这……

四侄子狠狠地横了五叔一眼:“这个屁!平时给你吃喝少了，你还想吃好的，你这是要死了。”五叔自知理亏，低头骑上自己的破三轮车就跑，三轮车年事已高，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身后，侄子们哈哈大笑。

五叔在弟兄五个里排行老五，年轻时有妻子和两个儿子，幸福美满。可五叔太爱喝酒，喝了酒就打妻子，打的次数多了，妻子忍无可忍，在小儿子两岁那年，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伍叔。离开后，妻子把两个儿子改姓自己的姓，从此和五叔一刀两断。

此后的20多年，五叔孑然一身，平日里靠打零工维持生计，比如拉三轮、帮别人在店里守夜等，从来没人正眼瞧过五叔，就连哥哥们家有事请客，他也永远是个被呼来唤去、打杂的人：

“五叔，去洗菜!“

“五叔，去扫地!”

五叔，去接客!”

……

只有晚上睡在桌子上守夜的时候，五叔才是他自己。人前，五叔总是脸上挂笑，心里略有不满时，只是说:“这……这……这……”大家也都喜欢跟着他说:“这……这……这……”这一学，五叔就再也说出第二个字，他们便胜利般地哄笑起来。

那些年，五叔零星从别人嘴里得知，自己的大儿子当了军官，小儿子在开出租车，生活得很好。他很是自豪，经常在大嫂家蹭饭时一脸骄傲地提起:“我大儿子是军官，小儿子是出租车司机……”

大嫂是唯一一个愿意给伍叔饭吃的人。大凡侄子们见了伍叔，都像看见蚊子一般厌恶。所以，侄子们极力鼓动五叔去找他的儿子，并声言如果五叔儿子不管他，就去法院告他儿子。因为，五叔的儿子如果不管，就得侄子们管。

一天，五叔骑着三轮车兴冲冲去了大嫂家。大嫂吃了一惊，五叔可从没这么高兴过，难道是中了彩票?

五叔两眼如钻，告诉大嫂说:“这……这……我过一个星期就要去成都了，这……大儿子打电话来说他妈妈得了子宫癌，这……在成都住院，这……要我去照顾他妈妈。”

这一消息很快传到了侄子们的耳朵里，侄子们纷纷过来找五叔问这问那，仿佛五叔的儿子一认他，五叔的地位就立马从地上跃升到了座椅上，侄子们把五叔头一次安排在了上席，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他一个星期。而且，侄子们似乎也没以前那么忙碌了，每到饭点，全都过来陪五叔喝酒。五叔只要酒一下肚，“这……这……这”就会盛产，侄子们也都不觉得很烦了。

第八天，五叔依旧端坐上席，悠然端着酒杯，和侄子们谈起了美好的未来，“这……这……这……我要去你们的弟弟那里了……。”侄子们眼看一星期过去了，都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开嗓问:“五叔，不是说一个星期就走的吗?”“五叔，你的票到底买好没有啊?”“五叔，您儿子真打电话要您去成都了吗?”

五叔被问急了“这……这……这…还能说假话?这……我吃完饭就打电话。”

侄子们看五叔不像说假话，也就不再问了。

吃完饭，五叔走到门前，郑重其事地掏出诺基亚手机，点了几下按键后，放在了耳边，等待几秒后开口说:“XX(儿子)，你妈妈还好吧，我就着这……这……两天过来，这…这……这几天票不好买，你不要着急，我这……这……马上就来了……”

与此同时，侄子们都围蹲在门前的栏檐下，竖着耳朵听五叔打电话。不料，四侄子怀疑有假，故意把耳朵凑了上去，却始终也没听到对方说话，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很长一段时间，五叔没再去大嫂家。侄子们再见五叔时，他已在太平间。侄子们匆匆火化了五叔，然后在一起喝酒吃饭，嘻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