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
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
曰:“吾思乎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子舆打算去看望好友子桑,不巧接连十多天大雨。
子舆说:“子桑怕是病坏了吧。”匆忙裹了些饭菜前往准备一同吃,赶到子桑门外,只听见又哭又唱的声音,还鼓着琴唱:“我父诶?我母诶?天意呢?还是人意呢?”声音急促又像是在念着什么诗篇。
子舆进门问:“你这诗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子桑说:“我在寻思使我如此的‘极者’却始终没答案。父母哪会舍得我如此清贫呢?上天覆盖没有偏私,大地载乘也没有偏私,天地哪又会偏偏让我清贫呢?寻求所为这一切的‘极者’也还是找不到。然而究竟起这‘极者’来,不就是天命么!”
庄子的笔法绝不是我们常人思维揣测能有的。
本来说到颜回得益于“坐忘”,大宗师的形象若影若现,在这两段结尾中,又插入子舆与子桑的对话,以近乎诙谐的描述,来个反问,如此宗师极者,莫非就是天命么?
命,按现代理念理解,已经偏入唯心色彩,但这不是庄子本意。
庄子说的命,是老子归根复命的命,是复命曰常的命。
我们看老子怎么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我们反复说过,读老庄,绝对不能以概念、逻辑、推理来读。只能当下反心观照。
护守内心到极致虚无,就此损掉一切一切的认知标签。就好比,把肉身还给父母,把所见所闻还给天地,把所知所想还给学校……试问,损去一切,当下仍觉悟“我”的那个,是什么?有什么?是不是只剩下,活脱脱的全然虚净、空无自在的灵明本来。
这个本来自在的,冥冥寂寥,不可思议的,不正是归根复命的一“知”么。
此“知”正如道常,知此常,才是合道明德。不知此常,妄作,必凶。
知常曰明,才是庄子要说的“命”。全然没有半点怨天尤人。意思是,我子桑尽管穷困潦倒,一贫如洗,抑或是肉身活不下去,我依然内心明了,已然赫然有“知”。这能知、真知的这灵明了了的“知”,不正是“极者”供养给我的么。我得天独厚,独享厚爱,还有什么贫穷、潦倒、生死困扰得了“我”呢。
能觉悟至此,每个生命不都是得大宗师护体,不都是独一无二的帝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