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见
“海带,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我抱着期待望向身边人。
“不会。”海带坐在我面前,头也不抬地回道。
我不甘心,问:“为什么?”
海带默默地合上了手中的书,抬头,看了我一眼,低声着:“我已出世间,世间之人与我已无关。”
“是吗?”我一边笑着,一边起身,伸手摸了摸海带刚刚合上的书,书的封面还留着一丝海带刚刚留下的余温,“那我要是打算生生世世缠着你,你可怎么办呢?”
“你又何必……”
“何必?我就是一个凡人啊,不像你,说不爱就不爱,说离开就离开。”我没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
眼前这个人,和我结婚不过几年,在没有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悄悄上了山剃了头,换了个新的名号:“空有”。
空有?呵,果真空,又何来有?我心里冷笑,你不就是我认识的“海带”,装什么装?
今天凌晨,当我收到海带“躲”进山的消息时,便第一时间赶到这山中。
没想到他居然假模假样地冲我合掌,喊我“施主”。
没对他破口大骂已经是我的忍耐极限,我质问他:“跟不跟我回家?”
他默不作声,转身便走。
我实在气不过,伸手便拦:“海带,跟我回去!”
“菩萨,我现在叫空有。”海带又一次低头合掌。
我气不过,伸手拂了他一巴掌。
身边来往的人看热闹似的驻足停留,叽叽喳喳的声音似有似无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知道他们会说些多难听的话,但是我不在乎,我只要我的男人跟我回家。
可是海带并没有妥协,也没有生气,只说:“这是我欠你的。”
“我T马。”我没忍住说了脏话,“你以为这一个巴掌就能抵了你欠我的债?”
海带没接我的话,我也没继续骂下去。我们俩就这样僵持着。
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最后,是一位僧人将我们俩从人群中带到客堂,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也被几位义工劝散。
人,真是狭隘的物种。
二 言
客堂里,刚刚引我们过来的僧人向我合了合掌,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于是房内又留下了我和海带两个人。
彼时,他站在桌前,手中依旧拿着那本书。
而我,则坐在距离桌子不到一米的椅子上。
我看着他,脸被气得一阵红一阵白,许久无法言语。
我们俩一直沉默着,谁也说服不了谁。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海带终于开口:“世间需要我。”
我不解:“世间是谁?”
海带说:“世间的一切万物,包括你能看的到的和看不到的。”
“世间需要你,那你躲在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我继续问着。
海带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书,又摸了摸它,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说:“先出世,再入世,才能救世。”
“我不想听你绕来绕去,我就问你,回不回去?”我再一次被激怒。
海带还是一样的语气和语调:“不回去。”
我冷笑着:“好,你有种。那我要是死了,你别哭。”
“你又何必呢?”海带终于看向我,“你要好好地生活才对。”
“我不想活了,可我,”我愤愤地看着海带那双明亮的眼眸,“可我就算死了,也会生生世世缠着你。”
海带又低头合掌:“你的情执不要太重,太重对你……”
“对我不好,是吗?”我又一次打断他的话,“我不在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然我不知道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这世间的每一个人、每一朵花、每一片风、每一滴雨都有它的意义。
“我们都从一个心来,因为对外境执著,才有了区别对待,才有了你我他,才会有不一样的相,有了各种各样的烦恼。
“其实我们只要回头向内观,就会发现大家都是一个‘我’,都是一个相,哪有什么你,又哪有什么美或丑?
“我这样说,你能懂吗?”海带的声音依旧不大不小地传到我的耳边。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楞楞地看着他。
我开始仔细地观察眼前的这个人,眼前的人真的变了,虽然和我的海带长相一致,但气质完全不一样。
我惊讶,他再也不是那个我熟悉的海带了。
三 别
我看着他,像看陌生人一样,他还在滔滔不绝着:“你想要的东西,都是你的心变出来的。”
“我想要你,我的心能变出来吗?”我应道。
海带似乎没想到我会回这样一句话,他征了两秒,道:“你不要执著!”
我勾了勾嘴角:“执著么?”
我没了继续跟他拉扯的兴致,我要找的那个人好像消失了。眼前站着的,是让我很陌生的一名男子。
我仍旧看着他,想起我们俩一起生活过的那些日子,想到了彼此约定好的什么海誓山盟,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大家都没老,做约定的人却消失了。
再拉扯下去也没有意义,我跟自己说,回去吧。
两行泪不知不觉间落下,我伸手抹了抹脸,说:“走了,但愿爸妈不会气疯。”
海带不知什么时候从抽屉里拿了两张纸,递给我,说:“他们会理解的。”
我没接,只是挥了挥手:“别了。”
说完起身离开,只是当我一脚踏出门外的时候,另一只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又扭头对海带说:“我要是死了,还是会生生世世缠着你。”
说完另一只脚抬起,大步迈出门。
我看了看四周,之前围观的人早已消失不见,院子里站着一两个香客在恭恭敬敬地祈祷。
拜什么拜?这佛真有这么灵,我求它让海带回家怎么不能成真?
恰巧一阵风出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很快又归于平静。
我再次转头看了一眼客堂,没人出现在门口和我送别。
尾
我叫空有,俗家名“海带”。
我的妻子来寻我时,我已剃度3年。几年不见,她还是和以往一样瘦弱,只是现在的脸上多了一些忧伤。
“都是自作自受。”我在心中感慨着。
“海带,跟我回去!”她摆出盛气凌人的模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合掌告诉她:“菩萨,我现在叫空有。”
谁知话音刚落,她伸手扇了我一巴掌,这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她动手。
边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不做声。挺好的,就当还债了。
这些年,到底是我亏欠了她,毕竟家里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操持。
我知道她一定过得很艰难,可世间需要我,我又怎么能恋这段儿女情长?
“我就算死了,也会生生世世缠着你。”她一定气急了才会说这种胡话。
“你的情执不要太重,太重对你……”
“对我不好,是吗?”她打断了我的话,“我不在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然我不知道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我实在听不下去,这就是众生的悲哀——爱在事相上攀缘执着。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这世间的每一个人、每一朵花、每一片风、每一滴雨都有它的意义……我这样说,你能懂吗?”
我说了很多,可是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我知道她肯定没有听进去,又尝试着继续向她讲法。
谁知她又开始偏执:“我想要你,我的心能变出来吗?”
“你不要执著!”我提高了一些分贝。
后来我们都没再说话,她哭了。
我给她递了两张纸,她没接,只徒手擦了擦,然后离开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又说:“我要是死了,还是会生生世世缠着你的。”
我没回答,这大概是我们俩的孽缘吧。
我从小喜欢问别人:为什么会有我?为什么我和别人的意识不一样?人死了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还是会有个灵魂?……
大人们都觉得我这个小孩怎么这么奇怪,只有我知道自己多想要知道答案。
后来我和她相亲认识,自然而然走向婚姻关系,与此同时内心想要答案的冲动也越来越强烈。
直到前几年我遇见法才找到答案,于是我欺瞒了家人选择剃度。
3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无奈。
我承认这一世的我对她有所亏欠,所以这3年里我一直在精进学习,以此功德回向给她,希望她能一切如意,可现在还是让她失望而归。
看她离开的时候,本想送送她的。可最后我终究是呆呆地看着那扇门,一动不动。
“世间需要我。”我低头呢喃,灰色的地板上多了几朵伤感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