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好人家出身,凡事自有你的道理。只是这道理要讲,你自己的身子也要顾惜。宇期大了,这儿大不由娘,你们娘儿俩有什么事,总得要找人商量,何必一个人往肚里吞。你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能扛得了多少?”应匡明终究是好脾性,纵有埋怨,说出来还是温和。
扛不了不是也得扛?人总得活下去,还得活得不那么难看,还得活得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天知道连玉静这么些年是怎么咬着牙撑下来的。何枝可栖,何人可依,与其找寻这问题的答案,倒不如求诸自身。应匡明是个好人,也值得女人托付,有时候自己累得想找个肩膀靠一靠,又或者他也只是想找个屋檐歇歇脚,人生相逢于半路,许多的事,便都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了。
这会儿人还是虚的,索性倚了他的肩闭眼歇息一回,心里略有几分对他不住,鼻子便兀自酸起来。应匡明当她听了自己劝,如今又是这般娇弱病容,暗自叹口气,心道就算她难放下旧日种种,假以时日,总是能渐渐回转,自己一片苦心也算没有辜负。一个弱女子,何必又与她争那些短长呢?
各怀心思,却是静谧温柔的画面,他揽了她在怀里,她安静地睡着,再没有梦魇打扰。
晚上宇期要陪床,被应匡明叫出去教训一顿,软硬兼施下,她到底是敬畏她的应叔叔的,便坦陈了那笔钱的由来。亚男这人向来混迹黑道,应匡明也不是没听过他做的那些营生,越发觉得这钱不干净,连夜拉了宇期去亚男处。果不其然,唯有白粉这行来钱来这样快。宇期自然是没料到她玫瑰色的泡沫破灭的这样快,应匡明又多一层顾虑,怕连玉静知道后病情加重,一面让宇期将身上的钱全数还给亚男,一面嘱咐她千万别让自己母亲知道此事。
连玉静听两个人在走廊上小声交谈,期间混杂着应匡明的呵斥和宇期的低泣,心中生疑,准备起身去看时,他们却收了声音一起进来,脸上挂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便也不动声色,要看看二人会不会主动交代些什么。
“宇期,今晚我在这里,你回家去收拾几件你妈的衣服,我等你明天早上来了再去上班。”应匡明冲宇期使使眼色,他们刚才说好,宇期会把家里那两万块也拿去还掉,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谁也不要再提。
这个眼神被连玉静收入眼里,自家女儿果然是大了,应匡明说的没错,儿大不由娘,自己千念万念,不及旁人几句——宇期确是身边少了个时时提点、教导她的慈父角色,自她出生,初初因为不是男孙,不受汤家重视,后来有了宇望,分了自己大半精力,再后来就是随自己过了这么些年穷日子,小孩儿家乱了心性,有个人规束规束总是好的。这么想着,便万分感激地望了应匡明一眼。
白日里睡得太多,这会儿也就不困,她执意要去廊上走走,应匡明只好许她穿上外衣,又把自己外套给她扣好,扶着她慢慢走出病房。也走不了几步,她停下来看月亮,他便把她揽到长椅上坐下。
“阿静。”他改了称呼。
她恍惚了一秒,头搁在他肩上,月华如水。
“等你病好了,我还能来你家吃饭吗?”
“我们粗茶淡饭有什么好?”
“那就不要做粗茶淡饭了。”
“你要嫌不好,那就算了,别来了。”
“你吃好一点,把身子养好了,我才放心。”
“要你放什么心?”
应匡明摊开她手掌,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名字,“你看,宇期也大了,早晚不在你身边,我陪着你,便是你放了心,我也放了心。”
呵,若是能一直这么陪着,即便是这会儿这么陪着,自己紧绷的身体也能稍稍放松下来吧。
他写完自己名字,又牵她的食指在自己手心写下“连玉静”三字,然后攥起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单方面写下了誓言。
青春少艾时错过的青涩炽烈,人到中年时一样样做出来,因着夜色的掩映,便不觉笨拙羞涩,倒多了些深沉与伤感,连玉静睹此情形,有感动亦有怜惜,这样的付出有何为报呢?他滚烫的唇凑过来时,她没有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