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舔碗,是从现在起向后倒数六十多年前。
那时候,我也就五六岁左右,但是对那个画面,仍然印象深刻。一大家子人,背靠着墙跟蹲下,每人捧着一个黑色的大碗,稀溜稀溜地吸吮着碗里的稀饭。也许是稀饭比较热乎,也许是为了缓解一下碗里的重量,或许还是别的原因使然,端碗的手,不时换着位置,说白了,就是转圈子喝着碗里的稀饭,有时会用筷子挑起碗里的咸菜,小心翼翼地咬掉一小口,有滋有味地咀嚼着,很享受的感觉。
稀饭喝完之后,便把舌头伸出来,把挂在碗内侧的稀饭残余面渣,一点一点地,舔到舌头上,然后再翻卷到嘴里面,有时候还会咀嚼几下,但多数时候是用不着咀嚼的,直接吞咽下去。每个人舔碗的顺序不同。有的人,从上到下,先是粗略地舔一遍,接下来,再细致地舔一遍。有的人,急匆匆地样子,昂起头,把碗竖起来,碗沿跟牙齿的夹角小于九十度,等到碗里的残渣流尽了,才伸长舌尖,从下到上,螺旋式舔碗。诸如此类,如此这般,看看碗里面,光洁如洗了,要么,才依依不舍地,把碗放在地面上,要么,再去盛下一碗。
如果是冬春季节,风小日暖,舔碗的人,会聚集在朝阳的一方,一边享受着碗里的美食,一边接受着阳光的抚慰。如果在夏秋时分,舔碗的人,会散蹲在树荫下或水井旁,一边吸吮着碗里的稀饭残渣,一边任由着清凉的戏耍。其情其景,其心其态,甚是安祥和惬意!
我当兵以后,每到一地,竟然都能见到舔碗的画面。随着认知能力的提高,我对舔碗观察得也更仔细。结果发现,即使在河南省西部群山深处,舔碗的人,舔碗的顺序,舔碗时的表情,跟我所在的苏鲁豫皖结合部的某个小城边缘相比,竟然没有什么明显差别。要是实在想找出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河南省西部群山深处的人,手里捧着的碗,通体黄黄的,碗沿镶着深黄色的陶釉。至于碗体,那真是出奇得大!还有不同的,我们这里人手里捧的碗里面,是黑乎乎的红薯面稀饭,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稀饭。在极度缺粮的家庭里,碗里的稀饭,可以当作镜子用,被戏称为“照人影稀饭”。而河南省西部群山深处人碗里捧着的,则是黄澄澄、粘乎乎、浓稠度偏高的糁子汤(玉米碎渣熬成的粥)。糁子汤,在当下,已成难得的美食,可在六十多年前,却是续命神器。要是连糁子汤也喝不上,那就离天国不远了。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如今的人们,早已不再舔碗,也多半消除了对食物的尊崇和向往,百般挑剔,肆意浪费,已成司空见惯。但愿我的这篇小文,能够唤醒更多的人们,胸怀敬畏之心,去节省粮食,去参与“光盘行动”,去珍惜餐桌上的剩菜剩饭,自觉养成不奢侈、不浪费的好习惯。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不再重启墙跟下的舔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