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帮又到了返程的时候。
晏文清一行人赚了些钱银,便就衣锦还乡。同去的都是邻里,多少晓得他的心结所在。因此与家人书信往来,皆不在他面前提起。
虽是出了门躲了清净,可晏文清仍是郁郁寡欢。一路上秦楼楚馆去了不少,滋味都大同小异。唯有每日“对酒当歌”,能将心中的烦闷麻木一些。
这日,众人行至一处山坳,天边阴云骤起。前后都不见可以落脚的驿馆,晏文清与徐家的家主徐荣举商议,便在密林中寻个背风的去处,安营扎寨。
这一程一切都格外顺利,连往日猎的野物皮毛,价钱也高出了两三成。原本途中禁酒是规矩。可晏文清带的小厮日前才在翡翠楼里扰了主君“雅兴”,正不得脸,思来想去,便买了酒前来邀功。
“若吃了这酒,上夜便不成了。你是成心不让我安生。”晏文清嘴上嗔怪,手却很诚实,一面眯着眼打开酒壶。
小厮笑得点头哈腰,伸手接那酒壶塞子:“老爷您吉人天相,是享福的命。此处既无盗贼,离泷安也不过百余里。您一路辛苦,如今只管解乏,咱们几个上夜是一样的,不必老爷操心。”
大半壶酒下肚,晏文清这一觉睡得死沉。等他听得周遭人仰马翻一片混乱之时,猛一睁眼,才知为时已晚。
暴雨过后,山洪接踵而至。
晏文清被几个家丁架着胳膊,正往山的侧麓高处转移。酒醒了大半,各家的马匹、辎重,但凡带不走的都只好留在山脚,被洪水冲了个面目全非。
“这是造的什么孽……造的什么孽啊……”晏文清瘫坐在泥地里,欲哭无泪。
人群中,穿着林家家袍的一众小厮奔来跑去,正急着寻人。见了晏文清,也顾不得行礼,只拉住他的衣襟哭道:“晏老爷,您可见到我家少主了么!”
晏文清脑瓜子“嗡”的一声,炸得有两个大:“你家少主何时跟来的?”
“我家主君信得过您,此次出巡,特让少主跟来历练。因不想引人注目,便穿了下人衣裳,更了名姓,故此不曾来与您见礼。谁知,竟遇上这样的惨事……”那小厮说着,面如土色。
这泷安林氏,可谓赫赫有名的豪绅。族中女眷世代嫁与神使为妻,地位尊崇。
族长林秉乾德高望重,早些年主持修筑了宗祠,为各家耆老之首,族中子弟亦是能文能武,颇有贤名。因与神使是姻亲,便有“通天”之能,占卦问卜,述言吉凶,自然不在话下。镇上小到家长里短,大到人命官司,俱照林氏一族裁断。
到了如今这一辈,家主林承泽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不但治家甚严,常使些霹雳手段,且为人性情急躁,尚武好勇。与这样的人家结义尚且胆寒,结仇更不必说,有多少条命也得搭了进去。
对互通有无之事,林家本不甚关心。不过临行的祭典上下些功夫,派了下人随行,辅助些占卜。许是见着晏文清马帮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也想分一杯羹,这才插手进来。
此事能成,则添些名望,多股财路。便是分文不取,林家也于商贾之上立了门户,从今往后耳聪目明。
这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盘算,万想不到头一遭就闯了大祸。
眼下林家丢了少主,且是事出有因,按在了晏文清头上。若平白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下了十八层地狱,到得阎王跟前,也难分说个清楚。
晏文清枯坐在那里百爪挠心,林家的小厮又嚷嚷了些什么,浑然听不明白。
“找!快给我找人!”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将那小厮也给镇住了,“各家稍安勿躁,休要走动!财物之失,我晏氏全权负责,必不使一人不公!先行清点人丁,若有伤亡,速来报我!”
不到一个时辰,徐家、柳家、朱家在场的人丁陆续清点完毕,皆只丢了一二小厮,其余众人受伤的受伤,惊吓的惊吓,家主倒还安然无恙。
只是林氏的少主,始终没有消息。
晏文清又派了家丁,沿着山谷细细搜寻。翌日正午,才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一波人,报说搜寻无果。山坳之中皆被洪水淹没,举步维艰。
傍晚时分,晏文清有些坐不住了,逮着身边的小厮一顿斥骂:“你是干什么吃的!让你值个夜,把老子的身家性命都丢光了!”
“小的见林子里有鸟乱飞来着,便想禀告老爷,却怎么喊也喊不醒……您老是吃了酒,可也不能,也不能睡得这样踏实啊……”小厮哭丧着一张脸,还有些委屈。
“滚蛋!”
晏文清抬手将他一推,他便大叫着跌下山崖去了。
“找着了,找着了!”前面不远,一群家丁簇拥一处,扛着一条人形物件儿,气喘吁吁往这边跑。
晏文清冲上前一看,林氏的家袍如假包换。只是眼前少年清俊的面容被水浸得惨不忍睹,身板僵硬,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玉佩,已无生息。
“少主……少主您醒醒啊……”
林家的小厮们哭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