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一种花来形容母亲,那一定得是艳丽端庄的玫瑰,更贴切的还有那一梗的刺。
母亲是个标准的美人。肤白,身材匀称适中。五官端庄,特别是浓密的眉毛和大大的眼睛,搭配起来很有神采。只是眉毛的尾部不是服服帖帖的下拉,而是上扬,黝黑的瞳孔自带一种威仪。后脑勺左右各编一根麻花辫,一直垂到腰际。
母亲的性格暴烈,坚硬,个性要强,她自己认定的事情绝不妥协。说话快人快语,反应敏捷,和十里他乡的人耍嘴皮说笑话,没有人是她对手。
父亲后来一直谈起第一次见到母亲时的印象。眉毛上翘,双眼圆睁,瞳仁墨黑,似撬人的牯牛。父亲能有这样立竿见影的正确认识,足以证明他高超的识人断事的本领,以及能降服母亲的信心。
母亲的第一任对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那是一个羞口羞脚,性格内向的人,面对心爱的女人不敢表达,反而脸红心跳,扭扭捏捏。到外婆家来后,只知道踏踏实实的帮着做事情,去取得家长的认可,唯独没有讨到母亲的欢心。
从十四岁定下娃娃亲,到二十岁天崩地裂的退婚,从小儿女的两情相悦,到最后义无反顾的决裂,这其中体现出来的是母亲作为一个女人,对爱情的最大向往,是崇拜和征服感。特别对母亲这样一个浓烈的女子,不能征服她的心,就不能拥有她的爱情。
退婚,在封建的小山村谈何容易。由此在母亲心中也留下了永恒的伤痕。外公外婆花式打骂、种种威胁,乡邻的冷嘲热讽、道义的不理解,对象家庭的强烈挽留、执意不放手。母亲像革命烈士一样,统统不为所动,意志坚定,宁死不屈。二十岁的大龄女青年,不担忧明天何去何从,只知道眼前不是自己想要的,就必须抗争、拒绝。
放到今天,也不得不说勇气可嘉。母亲一辈子的命运在这件事上定下了基调。从此以后,生活中从不屈从,要什么就自己努力争取,决不将就。
在任何困难的年代,都没有看到母亲颓废过。总是穿着五颜六色的带花朵的衣服,还必须是自己中意的款式。洗得干干干净,线条整整齐齐,补丁也是打在里子,针脚周密细致,不影响外面的纹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黑而密,看到粗壮的辫子,就想起了大阪城的姑娘。
母亲和父亲一辈子争吵较多,但还好势均力敌,所以也相得益彰。每次发生矛盾过后,感情反而会升温。父亲对母亲越来越宠溺,容许她时时的骄横。而母亲除了对父亲很依赖,更多时候却像小女孩一样矜持得羞于表现。
父亲病重,母亲一直尽心尽力服侍,不离左右。直到父亲溘然长逝,母亲终于崩溃,神经质一样喃喃自语:“我这样爱你,你怎能这样狠心,从此撇下我一个人!”埋葬父亲后不久,母亲悄悄喝下大量高度白酒,昏迷不醒,呼吸暂停。在医院抢救过来后,她睁开茫然的双眼,淡漠的质问我为什么要救她,长醉不醒多好,这样就可以去陪父亲,再也不受分离之苦。
出院后,母亲给我们提出两点意见,一是给父亲母亲修合坟,共用一个墓碑,二是决定终生不改嫁。我们一一答应。这样做好了生同寝死同穴的安排后,她终于可以踏实的活着了。
作为一个母亲,对待子女是慈爱又严厉的。我一直贪恋她身上的母爱,又害怕她身上的毛刺。她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乡村妇人,却又是一个独立带反叛个性的新时代女性。她就像一朵带刺儿的玫瑰,鲜艳,热烈,美丽,却也龇牙咧嘴,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母亲节快到了,我准备送母亲一束不剔刺的玫瑰花。一为只有玫瑰才能与她相配,二为纪念她和父亲不老的爱情,三为赞美她那份永远不屈服于命运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