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大院)7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文责自负)

      “玫瑰香”、“黄米糕”

由门岗哨兵的位置一直往前看,远远的,一块巨大的影碑墙就矗立在眼前。“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八个红色大字,在影碑墙上赫然醒目。

影碑墙北面的一幢楼就是508师的指挥中心,是师部司政后的办公机关。如今,七十年过去了,508师早已经不存在了,但这幢办公楼,却被当地政府,作为爱国教育基地给保留了下来。

你可别瞧着这二层楼看不起眼,那可是1953年的屯堡镇,也是全县唯一的一座办公大楼。

办公楼西侧是师部招待所,东侧是护卫大楼的师部警卫连。下面一长溜平房,是师部特务连、防化连的驻地。挨着这些连队不远处,就是军人服务社,再东面就是师部大礼堂了。

在后勤部家属院的东面有块荒地,因为那里地势低洼,人们就习惯地管它叫“下坡地”。安武说的要为爷爷准备的好吃的,一准儿就是说的那里吧!

初建营房的时候,“下坡地”满是杂草,间或还有几株高大的海棠树。后来,师部警卫连的战士们在那里平整土地,种上了白菜、西红柿和各种蔬菜。又从盛产葡萄的化宣炮校弄来了上好的葡萄秧。原本也没有打算栽活这些葡萄秧,可谁知道,这些葡萄秧子,到了警卫连战士的手里长得还真好,没过两年就开始挂果了,品种还不老少:有马奶、龙眼、巨峰。硕大的葡萄架上嘀哩咕噜挂满了葡萄,远远望去,白的,紫的,还有红的。

在这么多品种的葡萄里面,安武说,就属那个叫“玫瑰香”的好!听听:“玫瑰香”!听着名字就不难吃。紫色的葡萄珠晶莹剔透,不仅看上去好看,远远的,闻起来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入口齁甜。

屯堡镇祖辈也没有人栽种过葡萄,街里就更没有卖的了!改造“下坡地”的初衷,原本是战士们体会劳动乐趣,让荒地绿起来。哪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首长说了,等这些葡萄熟了,给战士们分分,都尝尝。然后把剩余的送到军人服务社,定个成本价,卖给大家伙。安武盘算着,等不到葡萄完全成熟,爷爷早就坐上火车回老家了!所以,安武的“计划”就必须提前了。

清晨的阳光,照在一架架挂满葡萄的藤蔓上,晶莹剔透闪着光,恰似玛瑙串一般。荒芜的“下坡地”在战士们的手里,一下子变成了美丽富饶的田园。

“下坡地”四周围的围墙不高,绿地引来了无数到这里觅食、啼鸣的小鸟,还有那些个辛劳的蜜蜂蝴蝶了。恬静的院落,诱人的葡萄,也引来了大院的“淘气猴”们。

开始,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玫瑰香”,小小的,酸酸的。然后慢慢的就长大了。这“玫瑰香”不光样子长得好看,闻起来有股子清香,放到嘴里甘甜,凉凉的甜。

好东西,成熟的快,被“消灭”的也快!再然后就“招”来了警卫连的战士们。接下来,“下坡地”四周围的围墙开始“长”高,有些地方居然还被拉起上了铁丝网!为了防止有人翻墙进来,墙头上还有水泥粘贴的锋利的碎玻璃茬。

大院的“淘气猴”们说,警卫连的叔叔可真坏!

这群“淘气猴”们还说,警卫连战士用这些笨拙的办法,只能吓唬鬼子!我们是谁?我们是八路军武工队!从那时起,大院发小们和那些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警卫连战士们的“战斗”就从来没有停息过。

其实,负责管理葡萄园的这些个战士们心里也清楚,面对大院里这些孩子们,无论你采取什么“手段”,那也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大院的孩子们可都是看着电影“小兵张嘎”长大的!是看着嘎子怎么堵人家胖墩儿家烟囱的,怎么用酸枣刺扎破罗京宝那二八大杠轮胎长大的!“破袭战”、“持久战”、“游击战”、“地道战”,和警卫连的战士“周旋”的大院的孩子们,轻车熟路:“门儿清”!

“下坡地”四周围的铁丝网,还有那些个围墙和锋利的碎玻璃茬,很快成了“聋子的耳朵”。“玫瑰香”成熟的越快,下坡地的“动静”就越大,“玫瑰香”就被“消灭”的更快!

面对一片狼藉的“残酷现实”,警卫连那些“穿着军装的孩子们”,无计可施,哭笑不得!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也不知道哪个“聪明”的小战士出的鬼主意,他们居然在下坡地里开始挖陷阱。

陷阱挖的并不很深。其实,战士们挖陷阱的本意也就是为了吓唬吓唬那些“小窃贼们”。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天还真有俩“倒霉蛋”掉到了陷阱里。

俩“倒霉蛋”被“押送”到了警卫连宿舍里,一帮得意的小战士,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了“严刑审问”。

一开始,俩人还学着电影上那些被严刑拷打的英雄们“拒不交代”。他们攥着小拳头,怒目双眼,很是“坚强”的,可后来,出来个大个子,从床上“噌”地一下,抽出条牛皮皮带。说了,再不“交代”,就要让俩人“皮开肉绽”。还说要灌他俩辣椒水!俩人脖子一歪,大吼一声“来吧”!可谁成想,当那战士真的把大皮带抡了起来的时候,还说,再不说就叫家里大人来!这一吓唬,俩“英雄”变狗熊了。一股脑说出了家里大人的名字,“作案”经过,把作案“同伙”统统供了出来。

“完美”!把“罪犯”成功拿下。这下可把小战士们给乐坏了,立刻通知了师部营房科,很快,家长们来了。回到家,家长们开始“修理”各自的孩子自不多说。可打这以后,那两个“供出同伙”的孩子可就倒了霉啦:大院里孩子们一致认为,他俩是“革命队伍里的软骨头”,是必须被清理出革命战斗队伍里的可耻“叛徒”。后来,发小们在一起玩打鬼子的游戏,要么不让他俩参加,要么,参加就只能在游戏里面当小鬼子,绝对不许他俩当八路!

入冬了,“玫瑰香”季节过去了,下坡地恢复了往日的“荒凉”和平静。

在安文安武的记忆里,秋天一过,用不了多久,天空就会飘起雪花,漫长的冬季的到来。在屯堡镇人饭桌上,有一道美食——“黄米糕”就要登场了。

大院外面的南门外有盘石“碾子”,每到冬季,人们都会到这里来推碾子磨面。

提起“碾子”,当下的年轻人会觉得好奇!甚至他们连听也没听说过什么是“碾子”。可对于大院里的安文安武他们来说,一提到“碾子”,儿时那些画面,就会一股脑儿地涌到他们的眼前……

那时候,镇上的居民每月每人只供应三两胡麻油,每人每月供应二十几斤的口粮。人们的吃食没油少荤的,过年都盼着能够饱饱地吃上一顿黄米面炸糕。

年根下,安文妈或用白面换,或用粮票淘,或花钱去向人家买,不管使啥法子,总能淘换来些金灿灿的大黄米,然后,学着当地人的吃法,做出黄橙橙的黄米糕。

大黄米要先去磨成面,安文和弟弟安武便背着盛满大黄米的面口袋,屁颠屁颠地跟在老妈身后,奔南门外那盘石碾子去磨面。

“碾子”是生产队的,因为方圆几里地就只有这一盘石碾子,不光是附近生产队的社员家里要磨面,住在司令部大院的家家户户磨面也都离不开着石碾子。赶上来磨面的人多了,还要“先来后到”的排号,大伙儿便自发地用各自的米口袋,守着碾子挨个儿地等。

可轮到安文家磨面了!安文妈把大黄米均匀地铺在碾子磨盘上,安文安武便学着前面磨面人家的样子,并肩站在石碾子旁的横杠前,双手扶杠,两腿用力,脚抓地,往后蹬,用双手和肩膀使劲往前推,那厚重的石碾子便慢慢地在石盘上滚动起来。

随着碾子的不停地滚动,石盘上的大黄米,不一会儿就变成小颗粒,然后越碾越碎,直至磨成细细的黄米面粉。

一开始,出于好奇,安文他们卯足了劲儿,握紧那杠子用力地往前推。可没推两圈下来,就感到两腿发棉,后背出汗,那叫一个累!憨憨的石碾子,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听话了,安文安武脚下越来越沉,石碾子就越滚越慢。为了省点力,安文安武就开始变换“花样”,一会儿往前推,一会儿则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后面拱。边推还边哼起起了“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安文妈是这项“工程”的总指挥!她一会儿俯下身子,把石盘上的那些颗粒不均的大黄米,用手轻轻翻动摊开,慢慢铺匀。这样就便于碾子滚压。一面又不时地端起箩面的箩子,把细细的面粉箩出来,然后再把还需要继续碾压的细小颗粒倒在石盘上,让碾子继续碾压,直至全都成为细细的黄米面粉。

太阳西斜,临近傍晚时分,安文妈伸出手抹去额头的汗水,捋捋分散的头发,回头看着安文安武小哥俩笑了。

“战斗”结束,安文和弟弟安武便背起满口袋的大黄米面,抢过老妈手里拿着箩子和扫面的小笤帚,哥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和唱戏里那些个小丑似的,脸上、手上、身上蘸满了一片片,一块块的黄米面粉,俩人实跟上,在老妈身后屁颠屁颠,原路回到他们大院的家。

镇子上,北街里住着一个大妈,是安文妈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她比安文妈大几岁。大妈有个独生儿子,小名“五猴子”,从“五猴子”那论(lin),大伙儿便都称呼她“五猴子妈”。你也这么叫,他也那么喊,满街筒子都“五猴子妈”。到后来,人们竟谁也不记得大妈姓个甚,叫个啥了。

安文记得,那大妈直人快语,是个热心肠的人。自打认识安文妈以后,就常来家里串门。能进到“外人们”不能进来的“司令部”(当地人把部队营房叫司令部),“五猴子妈”很是感到自豪!头两回到了营房门口,人家站岗的哨兵不让她进,说是有规定,进来要登记,还必须有营房大院里面的人来领才行。安文妈便去大门口去“领”。“五猴子妈”来的次数多了,慢慢地,人家站岗的战士就都认识她了,再后来,哨兵们就让她进了。

安文妈做黄米糕的手艺是从“五猴子妈”那里学会来的。“五猴子妈”做出来的黄米面糕有豆沙馅的、白红糖馅的、还有各种菜馅的。安文记得还有一种什么馅都不用放的“实心糕”。

“五猴子妈”来了每次教老妈做黄米糕,安文安武就喜欢站在旁边看,(主要是可以楼台先得月——吃)安文记得,做黄米糕可是件很麻烦的事:要先把黄米面均匀地洒上少许冷水,把黄米面粉搓成细细的小颗粒,趁着蒸锅上来的热气,边揉挫,边把揉好了的黄米面粉上屉蒸。几分钟后,蒸锅里的黄米面粉成了坨,趁热盛出来在大瓷盆里下手猛揉,镇上的人管这叫“搋糕”。

“搋糕面”可是个“力气活”!必须趁热,动作还要快,怕刚出锅的糕面烫手,就蘸点儿凉水去搋。“五猴子妈”说,冷水还不能总去蘸,冷水蘸多了糕就不劲道,就不好吃了。那瓷盆里面的滚烫的面团直到搋的两只手通红通红的,黄米糕面变得柔软金光,外皮发亮。然后再把它做成一个个小剂子,或包馅,或包糖,或实心。做好成型的黄米糕,再放到热油锅里去炸,炸成外焦里嫩的糕就可以吃了。

安文妈在“五猴子妈”手把手地指导下,竟然也学会了制作黄米糕。每回安文妈在灶台上面炸糕,安文安武总是很踊跃地去帮着老妈拉风匣烧火。看着油锅里那些个由黄变焦的油炸糕,四溢飘香的气味儿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面钻。好香!解馋!那一刻,安文总会把这个炸糕场景,和严冬里那个屋檐下挂的满是冰溜子,小镇上连绵不断地二踢脚乒乓的爆炸声,连同那好闻的火药味,把那个白雪皑皑的过大年的日子联系起来,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那是个人们肠子里没有油水,空荡荡的岁月,人家的食用油稀有金贵。安文清楚地记得,只有过大年,人们才会去做黄米糕吃,做黄米糕又舍不得用油去炸,把揣好的糕面,趁热就着没油少荤的熬菜吃,每回吃的口里都丝丝缕缕,额头浠水汗流地。

屯堡镇上有句老话:“四十里的莜面三十里的糕”。说的是这吃食耐饿。吃上莜面可以一口气走上它四十里,要是吃上这热腾腾的黄米糕呀,走上它三十多里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黄米糕在绝大多数家庭里是待亲戚客人的好吃食。过大年之前,先黄米糕做好,要有计划地吃,把它先存放在冰天雪地当院的大瓮缸里。正月里,来了亲戚客人才舍得拿出来,放在屉上餾餾,端上桌要先紧着亲戚客人们先吃。

一个大年,来人去戚的,就这样的,黄米糕被端上来端下去,要整整吃上一个正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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