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鸡,哪里真的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呢?
没有与鸡亲密接触过的人,是不会真正了解鸡的可爱可贵和伟大之处的。
今天分享三个与鸡相关的故事,每每想起,都会颇有感慨。
我的童年是在浙江的农村,村子里几乎家家都养鸡。然而鸡瘟也很多,往往一场鸡瘟过去,能幸存下来的鸡便寥寥无几。
我记得有一年,我家买了一窝小鸡,大概有20来只,都是绒绒的黄毛球,很是可爱。然而一场鸡瘟之后,只活下两只小母鸡。于是过不多久,有卖小鸡的贩子来村里,母亲便又买了一窝。幸存的两只小母鸡,其时已经褪去一身黄绒毛,长成了成年小母鸡的模样。她们俨然成了这群小鸡的监护鸡,走到哪里,小鸡们便都跟从着。
有一回,夏雷震震,暴雨突然不期而至。鸡们都还没来得及回家。那些小鸡还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大雨,一时在雨里不知所措,乱了方向,于是我便看到了一直记忆犹新的一幕:两只小母鸡,“咯咯咯”地呼唤着,在雨里张开了翅膀,召唤小鸡们躲进她们的羽翼下避雨,然后自己淋着雨,慢慢地,庇护着它们,走向家的方向。
她们和小鸡完全无血缘,也不过比小鸡们大了三四个月,然而俨然处出了母子感情,竟是丝毫不逊于人类的温情和关爱。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呢,这些在我们看来没有什么智商、谈不上多少感情的鸡,其实也是如此多情的生灵。
我家有一回养的鸡里,有两只特别漂亮的献鸡(阉割过的公鸡),至今都还能想起他们那种毛色靓丽气宇轩昂的模样来。因为出众的颜值,经常是我们几个孩子的觊觎对象,拔下几根尾巴上的毛,做毽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有一回,有个邻居跑了找我母亲,说是见我家一只献鸡在水沟边倒地扑腾,不知是中了毒还是怎的。
我们连忙跑去看,发现它一直在地上挣扎,也叫不出声来。我母亲抓起它来掰开鸡嘴看了看,发现它喉咙底里攀住了一条大蚂蝗。想来是它沿着沟渠觅食,把大蚂蝗当成美食想吞食,结果反而被大蚂蝗攀附在咽喉处,咽不下吐不出,快要窒息了。母亲拿棍子挑也挑不下来,眼看着鸡快要不行,那大蚂蝗把身子拉长一下子变细,献鸡一个作呕的姿态,大蚂蝗被吐了出了,献鸡才缓过神来。
这件事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惊险感已经荡然无存,倒是很感触那时农村里小小村落间,邻人之间的亲近与熟稔。不仅彼此认得彼此家的人,连彼此家的鸡都认得。这在如今的城市里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当时的熟人社会,确实有熟人社会的种种温馨,虽然我并不喜欢那种对彼此隐私的入侵与窥探,包括如今回去,我早已不习惯他们大剌剌地问我一年赚多少之类的问题,也有很多大龄剩男剩女最怕被追问婚姻问题的尴尬。然而那种邻里间彼此能有的照应,确实是如今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再也无法感受到的温暖了。如今在深圳这样的移民城市碎片化生存,陌生人社会的戒备疏离,让我忍不住在想到这些农村生活记忆时充满神往,然而却又早已适应了城市生活的种种便捷和彼此互不干涉的自由。
故乡,对于每个人,其实不过是一段用于回忆的旧梦,我们不断追忆,却又在不断逃离;我们频频回首,却又决然离开。如同我们成长路上爱过又告别的人。
还有一个关于鸡的故事,是我大学室友琴告诉我的。
琴说,她家的邻居养了一只母鸡,本来日日下一个蛋,真真是一天一个蛋,刀斧靠边站的鸡界劳模。偏偏有一阵子,每天主人去鸡舍摸蛋都是摸了个空。主人不知就里,看那鸡也照例肯吃肯喝,不似生病模样,也不似营养不良。那时的鸡都是放养,那母鸡自然也是照例每日出去到外面自在逍遥。主人家也不以为意。一日,那母鸡突然就率领了一班小鸡浩浩荡荡回来了,俨然是向主人声明:主人,这些是我的娃,今后多多关照哈!
主人回头才想到,那母鸡为了避免下的蛋日日被主人拿去吃了,竟是偷偷在外面抱了窝,每日还是回来吃食,其实却在外养了个家,等小鸡都出了壳,生米煮成了熟饭,再带回来认祖归宗。
这故事我是笑了很久,被那母鸡的智慧折服。鸡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之一,因为这种驯化,表面上,自然是成了人类的盘中餐,但是对于鸡来说,实际上也保障了鸡种族的繁衍。他们依赖人类生存,为人类贡献蛋和肉,却也同时获得人类的庇护和饲养。这种驯化从某种角度看,其时是相互的。人类驯化了鸡,鸡不需要再飞翔再辛苦觅食再躲避天敌,人类却也为此需要主动为他们提供一个安全的生存环境和温饱的生活条件。
这只母鸡受困于想做妈妈的心情,和主人不断拿走它蛋的矛盾,只好与主人虚与委蛇,每日照常回窝、吃食,然而偷偷溜出去在外面为自己孵出了一窝小鸡来。她需要主人的庇护,她不过是被驯化了不知多少代的鸡链条中的其中一只,她不可能挣脱人类的庇护去谋生,她需要这种庇护,然而她也有生儿育女的需求,于是她运用了一只鸡的智慧,调和了这种矛盾。她的子女依然难免成为人类的盘中餐,然而鸡的种族繁衍,本身就是靠着这种虚与委蛇代代相传的。这是鸡的智慧。
在生物的彼此关联中,谁能说清楚到底是谁驯化了谁?
广东人无鸡不成宴,鸡在食材界的江湖地位颇高。鸡,不仅蛋营养好,肉更是滋补,几乎是各地产妇坐月子之必备。
记得卫斯理有个小说叫《老猫》,情节我记得很不真切了,大概是说有个外星人来到地球,不慎托身入一只猫的体内,原本超常的智慧都为一只猫的小小脑袋所困。鸡这种生物,脑袋那么小,大概智商也不会太高,但是他们以一代代贡献肉食和蛋,换得种族一代代的绵延不绝,其实想起来,真的也是蛮伟大的事业,这种得失之间的平衡,谁能说不是种大智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