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梧桐叶间炸开第九声时,林小满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图书馆天台西侧的书架后,她正蹲在阴影里咬化最后一口雪糕。暑气蒸得铁质栏杆发烫,远处操场军训的口号声像隔了层毛玻璃。忽然有白衬衫掠过余光,那个转学生单手撑住摇摇欲坠的栏杆,徒手接住了三楼坠下的蓝釉花盆。
瓷片炸裂声惊飞一群白鸽。林小满的雪糕棍掉在晒得发软的沥青地面上,黏稠的奶油正顺着对方冷白的手指往下淌。少年却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盯着腕表轻声呢喃:"这次提前了十七分钟。"
"今天是九月一号?"他转头时睫毛沾着碎瓷粉,目光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林小满下意识点头,看见他食指关节那道狰狞伤口竟没有渗出血珠,倒像褪色的油画颜料正在阳光里蒸发。
直到晚自习课间,林小满在饮水机前又撞见那道身影。江以辰正仰头喝矿泉水,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滚动,白炽灯将他睫毛的影子折成两段。明明灭灭的光晕里,他忽然掀起眼帘望过来——那眼神像在旧书页里夹了十年的银杏叶,带着某种焦渴的枯萎。
林小满落荒而逃时打翻了值日生的水桶。拖把倒地声惊动整条走廊的声控灯,却在骤亮的瞬间瞥见他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像是终于等到实验皿里结出预期菌落的科学家,又像守墓人看见荆棘丛中开出第一朵白玫瑰。
次日清晨,林小满在课桌深处摸到一张泛潮的便签纸。蓝黑色墨水洇开模糊字迹,却仍能辨认出是江以辰的字迹——和黑板上龙飞凤舞的"值日生:江以辰"如出一辙。
"别靠近天台栏杆",纸条右下角画着朵将谢的向日葵。
当她在物理课上第三次偷瞄第三排靠窗座位时,粉笔头精准砸中额头。揉着红印抬头,正撞见他隔着六个课桌递来的目光。这次她终于读懂那层薄冰下的暗涌,是溺水者看见灯塔时迸裂的火星。
课间操队伍经过紫藤花廊,林小满故意落后两步。晨露未晞的石板路上,江以辰的影子正叠着她的影子走。蝉鸣忽然停了,她听见自己心跳震落一朵淡紫色桐花。
"你的护身符,"清冷嗓音擦着耳廓掠过,"裂了道缝。"
林小满猛地攥住颈间锦囊转身,却只抓住一缕挟着薄荷味的穿堂风。烫金校服袖口擦过她手背,江以辰已经走进逆光里,后颈碎发边缘泛着毛茸茸的金边,像是被夏日强行镶了道鎏金画框。
江以辰的睫毛在晨光里数到第37根光斑时,林小满推开了教室后门。
这是他在时空褶皱里第37次凝视这个场景:少女马尾辫上的浅绿色发圈总是会勾住门把,帆布鞋尖沾着食堂门前的栀子花瓣,右手下意识捂住颈间护身符的裂缝——那道裂痕比上次循环又延长了2毫米。
"早、早啊。"林小满的问候卡在第三个音节,和过去36次一样。江以辰转动着自动铅笔,铅芯在草稿纸上刻下第37朵向日葵简笔画。他能背出接下来五秒钟的所有细节:穿堂风会掀起第三排窗帘,飞进来的菜粉蝶将停在她颤抖的睫毛上,而自己左胸腔会泛起熟悉的灼痛——那是时空稳定器在警告他注视超过安全阈值。
但这次蝴蝶落在了他的笔尖。
蓝色电子表表盘突然泛起血丝状裂纹,江以辰听见时空齿轮错位的声响。林小满正弯腰捡滚落的橡皮,后颈碎发间露出淡粉色胎记——和妹妹以昕锁骨上的形状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些被循环磨损的记忆开始翻涌:三年前的浓烟中,确实有个扎绿色发圈的女生被推出实验室。
"江同学?"林小满举着橡皮的手悬在半空,看着他突然攥住自己手腕。少年掌心温度低得异常,像握着块在雪地里埋了十年的碎玉。
玻璃窗传来细密的叩击声,两人同时转头。明明还是九月,却有一片枯黄的银杏叶粘在窗上,叶脉纹路组成了倒计时数字:17:23:59。这是循环系统从未出现过的异常预警。
江以辰突然笑了。这个笑容冲破了他过往36次循环里精心维持的冷漠假面,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要翘课吗?"他指尖擦过林小满手背时,电子表蓝光扫过她腕间红绳,藏在护身符里的照片残片突然发烫。
他们在顶楼储物间发现那本蒙尘的《拜伦诗集》时,暴雨正冲刷着走廊玻璃。江以辰湿透的白衬衫贴在后背,露出肩胛骨处若隐若现的电子钟纹身——此刻数字正疯狂回退至三年前的日期。
"你听过记忆的量子纠缠吗?"他翻开诗集第37页,夹着干枯的矢车菊突然鲜活得能滴出水来,"当观测者开始影响被观测对象......"
惊雷炸响的瞬间,林小满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燃烧的实验室窗户。有个穿校服的剪影正在火场里拼命拍打玻璃,腕间的蓝色电子表闪烁着和自己护身符里同样的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