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大雪节,暖阳如春,奶奶安详离世。
奶奶出身贫寒,父母早亡,唯留有长姐和幼弟两人相依为命。为了拉扯弟弟成人,奶奶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成了彼时村里人口中的老姑娘。许多年过去,奶奶的老姊妹见了,依然热情招呼她“老姑娘,来啦!”,语气里只有对她有担当的钦佩和彼此熟络的亲切。为了扶持弟弟娶妻成家,奶奶在二十四岁当时超龄年纪招赘同样贫寒的爷爷入门。
奶奶共育有四女一子,早年生活赤贫,产后调养是爷爷从下伸店赊了半斤红糖。如果苦难有计量,那就是半斤红糖。后几年,爷爷因要继承祖屋,留下他们大女儿也即我母亲顶立门户,奶奶带着其余的家人搬迁到南麻。
奶奶的五个子女,三个在南麻,另外两个分别在梅堰和震泽。从最早的走路到现在家家必备的汽车,探望起来更加便利。孙辈也渐渐长大,外地参军或上大学后,也陆续回来工作、成家,逢年过节孝敬给她的钱都悄悄攒下了,给每个孩子准备一条加厚蚕丝被。
九四年底,我刚成家一年,妻子是城里好人家女儿,奶奶很高兴,在我母亲陪伴下来小住两天,当时的吴都商厦里有部自动扶梯,奶奶竟不用搀扶稳稳上了二楼,妻子给她买了双保暖鞋,鞋子舒适又暖和,老人回去逢人便夸。
爷爷因病离世有近二十年,奶奶依旧操劳不辍,八十开外时好不容易被子女劝住不再下地干农活。随着纺织业的迅猛发展,田地被统一开发,日子也日益富足起来,奶奶才真正坐享清福;儿女们用心照拂,荣表弟更是时时看望,还将视频发给兄弟姐妹群里。今年八月,奶奶100周岁,还耳聪目明。上个月,要强的老人自己上厕所,不慎摔了一跤,虽然庆幸没有骨折,但自此身体每况愈下。奶奶不怕死亡,还觉着高寿会折了子孙的福,早几年就亲手准备自己老衣和那边使的金子、银子。葬礼几天,我奇怪一直没有体会到至亲离世“痛摧心肝”的感受,当入殓时身披几床被子的奶奶被轻轻提起放入棺材那刻,泪水竟奔涌而出,滑满脸颊,鼻子中清泪点滴成串。
奶奶生如草芥,没似烟尘。没上一天学,不识几个字,藏锋与不争的生活哲学却相伴她的一生,坚毅和隐忍的个性又能使她安然面对一个多世纪的苦难和挫折。奶奶,如果有叮嘱,托个梦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