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的病友换得很勤,这不,隔壁床又来新人了。两兄弟,顺着口音打听,原来是老乡。哥哥因为意外车祸住进来,由于父母年龄大了,而且离得也远,所以弟弟就留在医院照顾,一个人忙前忙后,没有通知别的家人。
老乡见老乡,那确实是分外亲切,何况在这异地他乡,算是同病相怜吧。“你们治疗多久了?”在哥哥稍稍离开之后我问弟弟。
“四处辗转,有三年多了。”
“三年多?”我很震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说现在医学技术发达?说哥哥很快就能好起来?说不出口。要是能好早就好了,也不会各大城市各大医院求治。我看哥哥精神状态挺好,不时说说笑笑,就是不能自主活动,尤其是双腿。
聊了几次,我发现哥哥记忆力非常差,刚刚说过的事情,转身就忘,包括吃没吃饭,喝没喝水。也不太记得人,查房的人来多少次都当第一次见面,除了他弟弟。
有天半夜,我听到那哥俩的对话,“老二,什么时候到站,你提醒我一下,我手机关机了,千万别忘了提前叫我啊。”“好,我知道了。”
这样的对话在那一个晚上,至少重复了四五次。俩人的言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哥哥像第一次叮嘱,弟弟像第一次回复。
第二天我问起这事,弟弟告诉我,哥哥是几年前赶车回家的路上出事故的。当时他们刚下车不久,所以后来苏醒之后他一直以为自己还在车上。
这哥俩几乎一直都待在病房里,很多恢复期的病人都不时在走廊或者花园溜达,活动筋骨,可他们没有,连餐饭都是订食堂的外送。我最常见的就是他哥俩猫在一起下五子棋,哥哥总是赢家。
哥哥胆子很小,一会儿不见弟弟,就着急,嘴里嘟嘟囔囔,我弟呢我弟呢!谁劝都不行,只要弟弟一出现,他就平静了,不然他虽然腿不能动,可也能用身子把床撞得哐哐作响。
这天,哥哥用了药,睡得很香。弟弟看我要出去就问我去哪里,我说出去散散步,顺便买点东西。他紧张地问我能不能带他一起,他对这个城市不太熟悉,我思忖二三,答应了。
走出那栋高高的大楼,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医院出来的感觉,真好啊。”他满脸兴奋地感慨。
我也是好久没逛街了,所以到处瞅啊瞅看啊看。跟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小伙伴儿,她也是自打住院第一次出来,所以她比我更开心。我们当时什么都没计划,就在那条街上逛哒,几十家店铺一个一个进,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喜欢。在医院里吃的忌口,穿的统一,玩的单调,这里简直就是万花筒,要什么有什么,就算不能拥有,过过眼瘾也是可以的。所以啊,我们都忘乎所以了,来来回回逛了好几趟,不知疲惫。最后弟弟买了一只烧鸡,说哥哥打小就喜欢。小伙伴买了一个音乐盒,我买了一本书和水果。突然弟弟看了时间,大叫一声,“糟糕,过点了,我哥肯定醒了!”
我们飞快往回走,不知道怎么回事,站了五分钟都没有打到出租车,手机软件上也没人接单。我说不然从商品街走两站路去搭公交车算了,小伙伴说逛得太累了走不动了,而且我们身上都带有设备,不能被人挤到,再说从那里回医院要转车的,来的时候打车很方便,回去肯定没问题,再等等看。我当时还在思考要怎么办,可是弟弟已经急得团团转了。我安慰他,“你哥要是醒了,有人会照顾他的。”弟弟说了一句“他会害怕的。”说完再次望向空荡荡的路口,蹙了蹙眉头,果断地说,你俩再等等出租车,我先走一步。我拉住他,你怎么回去啊,好远的。他淡淡一笑,没事儿,我跑步快。
还没等我俩回复,他就把食品袋子扎了又扎,一边跑走一边向我们挥手。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他奔跑的身影越来越小,早没了逛街的心情,小伙伴也在发呆。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我们回到医院。看到弟弟已经换了别的衣服,坐在凳子上看哥哥吃着鸡腿。四周很安静,空气里都是食物的香味。
他一边吃一边振振有词,“你别到处乱跑了,车站广播都找不到你。”
“嗯,我没有乱跑。”
“我还以为你先下车了呢!”
“怎么会?下车我会提前叫你的。”
哥哥点点头,“我们大概明天晚上几点到啊?”
弟弟很确定地回答,“明天,明天能赶回家吃晚饭……”
站在旁边的我,赶紧背过身去,眼泪此刻,太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