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时学校在镇上,家离学校较远。每日里上学、放学的走读回家太辛苦,于是就想办法在学校附近找地方借宿。
父亲思来想去,找到了他的一位同学,家就住在镇上的街道旁。虽几十年都未来往,但架不住父亲四样礼的敲门砖,答应了让我住在他家。
他家住在街道最南头的场苑边,因连年阴雨,已经没有了院墙。三间一砖到顶的厦子房,算作是全家的中心和最有排面的房子,住着主家夫妇和六七岁的小儿子。
三间厦房后面的小院内,紧挨厦房的地方支了一口大锅,主家从事染布的生意,大锅是接了生意用来煮布染布的地方。大锅旁,铁链子拴着的一只大黑狗守在了门口。小院内最北面的一排草房子,最东头的一间做了灶房,中间的房间内一只像大元宝或者像船一样的,一人多高的一块巨石,是主人用来碾布的。
最西面是两个儿子的房间。房间里的墙面用报纸糊了,纸扎的顶棚上吊着一只电灯泡,一扇很小的窗户也用报纸糊了,光线昏暗得即使白天进去,也要小心地迈着脚向前踢着走,总害怕踩了什么东西。在大土炕的最西头铺了被褥,在墙上的木橛子上挂了木篮子,我就算住了下来。
主家的大儿子比我高一级上初二,二儿子在上小学,我们一起横着住的土炕上。不久又来了老大的一位同学和我们同住,只是炕上睡觉感到有些窄紧了。
借宿在别人家不比在自己家里那么随便。早上和主家的几个儿子一同起床上学,村子里各家都住着借宿的学生,都在这个时刻一起去上学,像工人上班一样地热闹。我记得为了不打扰主家,总是到学校后,去水龙头用凉水洗把脸,不记得刷过牙没有。
早上出门时我就要带够一天的干粮,两顿饭是在教室里就着买来的两毛钱的辣酱和咸菜,喝着从灶上大锅里舀来的热水。生活还像回家走读时一样,只是缩短了回家睡觉的路。每次带来的馍,必须按三天时间计划着吃,被老鼠咬了也不敢扔掉,不到时间断了粮就要挨饿了。白天里中间是不敢私自随便回住处去的,那只大黑狗守在门口,少了主家的禁断,是绝不敢私自进去的。
住在别人家里,首先要学会察言观色。我总是很自觉地帮主家干活。时值秋收季节,下午放学后,经常帮主家去掰玉米,有一次遇到下大雨往回拉运,衣服被水淋得都湿透了。有时睡到半夜,天空滴下几滴雨,也得赶紧起来抢收粮食,像打仗一样。晚上经常帮主家剥玉米、摘棉花,直到眼睛发涩,眼皮打架才去睡觉。
同样一起借宿的同学姓苏,父亲是造纸厂的工人,是吃商品粮的。家里经济条件较好,经常带些小吃的东西给房东儿子,他自己的吃穿用度自然比我要高级得多,隔一段时间总能给房东带些礼物,也就自然受主家欢迎些。有时在摘完棉花后,人家就可以和主家一起坐在堂屋正厅里吃上一顿热饭,或者宵夜,而我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我的没有眼色和不谙世事,久而久之,房东主人对我的脸色也变得冰冷些了。我有起夜的小毛病,有时候夜间起来,但半夜是不敢出门的,外面下着雨,大黑狗在警觉地守着夜.
“小军,快起来陪我上厕所,我怕狗咬!”我急得想摇醒房东的二儿子。
“下雨哩,就在门口尿去。”小军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我急得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地,后来干脆隔着门向外尿,很像在影视里看到的住监狱一样的生活。第二天被发现后,就意料之中地被房东主家派他的小儿子来警告!
终于有一天,早上出门时,我按平常的食量带了四个模。上午因学校组织劳动出了力,放学后就多吃了一个馍,又给其他同学分吃了一个,一顿饭消耗了我全天的口粮。下午放学,怕忍不到晚自习后回去吃馍,就私自回房去拿干粮。
我到了主家,怕惊动大黑狗,悄悄地顺着小门儿的边沿往里走。谁知道那天大黑狗没有拴铁绳!猛然间窜出来,立起身子竟和我一样高,呲着牙,张着嘴,不发叫声,直接扑了过来。我急忙伸手去挡,于是手掌就被大黑狗咬在了嘴里,我却打不过狗。
我和狗的打斗声惊动了主家。女主人跑出来赶跑了大黑狗,一改往日的冷眼,查看了我的伤势,我竟被请进堂屋里,女主人又出去用剪刀绞了一撮狗毛进来,用火烧成了灰,敷在我手上的伤口上。我的手背也肿了起来,两排清晰的牙洞往外渗着血。我包了狗毛灰的手,肿痛了好几天。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也不想让父亲再操心难过。后来在同村又找了离学校近的一家去借宿。我告诉了主家要搬走的消息,女主人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却又假意地做了挽留。我逃离了这拴着大黑狗的院子,借住到了另一家,才有了正常的生活。
第二年,父亲把我转到离家二十几里外他教书的学校去上学。我才结束了一年的借宿生活,又办了留级,重新开始了新的学业。
现在,每当我看到学生们在学校住着明亮的教室,干净的宿舍,吃着美味的饭菜,还有国家的“蛋奶工程”关怀,有满意的零花钱花销。上学、放学时,校门外停满了各式的汽车、电动车,学生出了校门就如同王子、公主般的,被大人接过书包,送上热饮,请进汽车,一溜烟地回家去了。
我的心情总是高兴和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