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中的语言——《哲学研究》
后期的维特根斯坦放弃了自己早期时候认为日常语言有缺陷的观点,他只是认为我们在错误的场合使用它而已。《哲学研究》是维特根斯坦后期的著作,尽管还是一样的晦涩难懂。但行文风格和《逻辑哲学论》有很大的不同,它基本上没有断言句,都是一大堆的例子,一大堆的疑问句。这使你即便看懂了它的小故事,也搞不懂维特根斯坦到底想表达些什么。秋小平是通过其他人的一些导论和讲学来理解它的主旨意思,但还是建议读者自己去品味一下它的乱七八糟。
为什么《哲学研究》要一大堆例子来呈现它的观点呢?因为它的一个很重要的观点:概念是通过使用来表达的,懂得概念就是懂得使用。把握一个概念有两种方法,一个是理解它是什么,比如什么是美、什么是道路,通过诠释追问来给出定义;另一个方法是把握理解它的条件,你只需知道哪里有美、道路用来做什么。
我们假设如果概念都是通过第一种方法理解的,我们问A是什么,秋小平答A就是f(B),那么我们又问B是什么,秋小平又答,B就是g(C),那么C呢。。。如此一来,最终会有一个概念它是无法用其它概念来诠释的。《逻辑哲学论》里认为这个概念就是原子事实。但《哲学研究》认为第一种方法是不可行的,最终我们需要的是第二种方法,理解一个概念不需知道它是什么,但一定需要知道它什么时候发生。
如果有一台机器能自动把汉语翻译为英语,并且没有人能单纯从翻译文本看出这是机器翻译的还是人工翻译的。假如A递给机器一份汉语文本,机器把它完美地翻译成英语。那么在A看来,机器是懂得翻译,它不能说“翻译是什么”,但它的行为显示出了翻译的概念。所以《哲学研究》书中没有明确告诉我们什么是什么,但它通过一大堆例子显示出了什么是什么。
“语言游戏”是一种关于语言的游戏,任何一种用到语言的场景都是“语言游戏”。小孩子摔倒了,哇哇地哭,他妈妈教他说“疼呀”,小孩子往后就用“疼呀”代替哭,每次说疼都会换来母亲的安抚。这就是一场语言游戏,对于小孩子来说,说“疼呀”就会带来安抚,我们看来他并不一定理解疼是什么。可是《哲学研究》说,他在这个“跌倒游戏”里已经理解了“疼”,因为他会使用“疼”了。
语言游戏有一种家族相似性,语言通过这种性质能以有限的词语来覆盖几乎所有的场景,整个人类世界因此就成了一个超大型的语言游戏。假设上面那个小孩长大后去看病,医生敲了敲他膝盖问疼不疼,小孩说“疼呀”。“疼呀”在这里和他妈妈安抚他的场景是相似的,“疼呀”会换来医生诊断的正确性,他在这个场景也理解了这个词语。应当注意的是词语的意义在不同场景是可能不同,也就是它们的用法是不同的。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在C城,“疼呀”的意思是“来一块臭豆腐”,那么小孩就不理解这里的“疼呀”了。同一词语在不同的语言游戏有不同的使用,一种语言就意味着一种生活方式。
在《关于归纳》一文中,秋小平讲了古德曼的蓝绿悖论,现在我们以《哲学研究》的观点再看这个悖论:我们称物体X是蓝绿的,当且仅当X在2017年除夕零点前是绿色的,并且在零点或零点之后是蓝色的。如果在2017年除夕零点前观察到一颗翡翠是绿色的,那么这个事例提高了命题“所有的翡翠都是绿色的”的可信度的同时也提高了命题“所有的翡翠都是蓝绿的”的可信度。一个相同的事例却同时给两个相对立的命题同样的支持。
维特根斯坦没有告诉我们哪个才是正确的,这是因为确定翡翠颜色的概念的,不是一种理由,而是一种实践。如果这是一场猜翡翠颜色的语言游戏,翡翠的颜色自然是不确定的;如果翡翠的颜色对现在进行的语言游戏无关,那就无需理睬它是什么颜色了;如果翡翠的颜色与语言游戏息息相关,那它本身的颜色就是游戏的规则,对于颜色的怀疑就无法进行这场语言游戏了。
为了理解语言游戏的规则,我们举象棋为例子。中国象棋有马行日,象行田的规则。如果你问,马为什么不可以直走?对呀,马完全可以和车一样直走的,但那样的游戏就不叫中国象棋了。语言中词语的使用也一样是以实践为解释的,我们完全可以把“疼呀”理解为“来一块臭豆腐”,可那就不是看医生这场语言游戏的规则了。
可不可想象一种私人语言,除了自己,其它人是无法理解的?《哲学研究》否定了这种说法,如果私人语言指称的是外部世界的变化,那别人就可以理解该语言了,所以这不是私人语言;如果私人语言只指称自己内部世界的体会感受,那就无法保持正确性。比方我每次胃疼就在纸上记下“E”,但是我不能保证每次胃疼的感受都是一样的,也就不能保证所有的“E”都是一个意义。既然无法保证每次词语和对象的一致性,这个语言游戏就没有规则,故而这不是一场语言游戏,私人语言不存在。
可以质疑的是知识,不可质疑的是语言游戏的背景规则。比方说,我们当然可以怀疑自己的存在,但不能用语言来谈论这一点,因为在所有的语言游戏中,“我”都是作为这游戏的背景规则,脱离了这背景规则,语言游戏便不存在,语言就无从谈起了。
当我每次说疼的时候,我是不是真的“疼呢”?没有任何人告诉我,疼就是这种感觉,因为他人的心理体会我们是无法感觉的。就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甲壳虫,我们在一起谈论心里的甲壳虫时,我们只能通过语言来想象别人的甲壳虫是怎样的。或许别人的甲壳虫会变来变去,又或许别人心里压根就是空盒子,那个空盒子的人还以为谈论是空盒子呢。故而我们只能通过外部现象来判断别人疼不疼,我们看到他皱眉、脸露苦色,就说他“疼呀”,至于他心里怎么样,我们不得而知。正是疼与外部世界的这种联系,我们才能掌握它,疼的意义,或者说一切心理的意义,是外部世界的变化赋予的,而不是自己内部的感受。
秋小平不能认同私人语言是不存在的。现在我创造了一种有规则的、可使用的私人语言:每当我说真话时,我在纸上写一个“A”;每当我说假话时,我在纸上写一个“B”。只要假设我撒谎撒得完美无缺,这是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在外界看来,别人是不能识别我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只要我不把这套语言告诉任何一个人,它就是仅属于我的私人语言,而且我可以使用它来记录我过去所说的话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