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过世一年多了,有时会不自觉的翻看父亲发黄褶皱的照片。父亲在世时,经常提起在部队的经历,那十几年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期,家里的老照片也多是那时候拍摄的。
每次看这些照片,我都会有些感慨,很难将这些朝气蓬勃、飒爽英姿的军人,与年迈的父亲联系起来。这些照片用现代的审美评价,仍然是潇洒、倜傥的,这更让我多了一些惆怅和唏嘘,我在这个年龄的形象和他差了几乎一个量级,年老后,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父亲年幼吃苦,在部队里稍加努力便得到了部队首长的赏识,曾经荣立过三次三等功和一次二等功,这些奖状至今仍然保留着。
二等功是在抗洪抢险的任务中获得的。那时,父亲在连队当给养员,他每天游泳过江,为连队采购新鲜的蔬菜,这些对于水性很好的父亲来讲,虽然吃力,但并不危险,但对于绝大多数战士来讲,确实需要勇气和能力,因为水流很大,游到对岸能被洪水带到一公里之外,有些战士徒手游过去都很危险,更何况父亲还要带着一麻袋的萝卜和土豆,这个创举与父亲瘦小的体型结合在一起,确实有一定的冲击力。
首长下连队视察时,发现父亲所在的连队伙食太好了,与其他连队比较反差很大,问其究竟,就发现了这个英雄事迹。在之后的抗洪工作总结大会上,父亲自然被树为典型,要求发言,汇报英雄事迹。
但父亲生性腼腆,发言稿是连队干事帮着写的,面对几千的观众,即使照着念都不太流畅,更别说绘声绘色、打动人心了。这些遗憾,常被父亲提起。
其实父亲是高小毕业,那时高小毕业凤毛麟角,读高小要到临近的蓟县去学习,本县是没有教学条件的。可见在当时父亲也应该是“喝了一些墨水”的人。我想如果让父亲自己写发言稿,也许会流畅一些,就不会留下那么多遗憾了。
之后回到连队,父亲被树成了学习的榜样,到处贴着向谁谁谁同志学习的条幅和标语,父亲看到这些都是低着头的,不但不自豪,还刻意地躲闪。
父亲也常常感慨,说如果自己性格张扬一些,能说会道,在部队会扶摇直上的,是自己的性格影响了自己在部队的发展。即使这样,与其他同乡战友比较,父亲也是最有前途的。因为他们几乎都复员回乡了,只有父亲在部队留了下来。
父亲在当连队指导员时,因为患淋巴结合,住了一年的医院。病好后,父亲被安排到驯马队当队长,父亲常说自己变成弼马温了,从管一百多号人,到管一百多匹马,这种转变,让父亲非常失落。
后来,部队开始缩编,动员干部复员回乡,复员的人员会得到安家费,安家费应该不到两千块钱,但在当时也是个大数字,能够盖两间房的。工作的失意和安家费的诱惑,父亲便瞒着母亲,主动找领导谈话,响应部队的号召,办理了复员手续。这样,父亲就结束了军旅生涯,带着母亲、哥哥、姐姐回家务农了。
父亲主动复员的事,据说也被部队传为佳话,经常被政工干部在做思想工作时提及,父亲提到这些旧事,总会迎来母亲的一番奚落和嘲讽。
我经常在想,如果父亲不主动复员,他的人生会是什么呢?我没有问过他是不是后悔过,问了他会怎么说呢?他会后悔吗?如果是我,我会后悔吗?
我觉得,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