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母亲&二十八

刘小兰的三轮车里还剩十几张未贴完的通告,她蹲着车继续穿梭在一条条的街道,想把它们一一贴完。沿途的很多角落里还能看见那些她已经张贴过的通告纸张渐渐的变得发黄,有的被撕裂了一角,也有的已经只剩一块白白的没撕掉的粘在墙上的纸皮。

看着被毁灭的通告,刘小兰反而心里感到安慰。至少,她贴的通告被人看了。她看到被毁的通告,有时会把破旧的三轮车停在旁边,又拿出几张继续贴上。

贴完最后这十几张,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里算是都留下了她碾过的痕迹。这个城里,她一共准备了五万多张启事,这是比较小的城市,大一点的城市,她会备上七八万张。这些寻人启事就像漫天的雪花,满城纷飞。

刘小兰正在一处站台边贴着这手里捏着最后三张启事,一个手臂上带着红色袖章的男人满面憎容的走了过来。“喂,谁让你在这儿贴的,走走走,赶紧的走,真是的,就是你们这些人毁坏了城里的环境卫生,咱城市要评文明城市的,怎能由你们这样乱贴乱画?”

执法人员两眼瞪着张梅,满脸嫌弃的样子。他用力的撕掉刘小兰刚刚贴上去的寻人启事,还有旁边好几张打着各种广告的纸张,有的颜色已经发黄,有的已经被人在上面搓了几个窟窿。只见他大手一挥,撕得一张张的广告纸发出“嘁嘁嘁”的声音。有的还剩一层粘在杆面上的白色纸皮,他又用大拇指上黑粗的指甲一点点的扣下来,嘴里还碎碎念:“真是的,你们这些人赶也赶不尽,真是损坏市容……”

刘小兰默不出声的站在执法人员的身后,看着他毫不留情的撕碎着这些新的旧的广告纸。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纸上贴的什么,只是气急败坏的一通乱撕,嘴里发出一句又一句的抱怨。

刘小兰看着他威风凛凛的背影,无奈的笑笑,到哪里不是被这样赶来赶去呢?她不就是这样一路的躲躲藏藏,藏着她的一点点希望。

执法人员撕完这些纸张,把它们揉成一团团,通通丢进了垃圾桶里。他有些不耐烦的神态,作势推搡着刘小兰,训道:“还愣在这里干嘛?赶紧走吧,下次不要再贴了,都像你这样的,咱这文明城市还评不评的?瞎费力气罢了,你看看,来来回回那么多人,几个人会瞧上一眼的,人家赶来赶去的,谁有那闲心看你们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别瞎费力了,赶紧走吧……”

路过的公交车上,坐着一个带着老花眼镜的中年妇女正坐在挨着车窗的座位上。她瞧见了站台上发生的一幕,她往上推了推她的老花镜,公交车往前开走了,她往后把头转过来贴近了车窗瞪大了眼睛又瞧了一眼,直到公交车经过前面红绿灯向右转去,车后的人消失不见。

“唉,不知道当年那个给她钱的女人怎么搞的?她的朋友有没有找到他们院子里的那个孩子?” 中年妇女想起了浩浩,他们那一家人突然就搬走了,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现在怎样了?

前年,在机场的发生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是那个孩子救了她,并带她去了美国找到了她的女儿。多好的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是不是那个女人在找的孩子呢?即使是,她又该不该去打扰他现在的美好生活呢?

可惜了,就这样和这个在同一个小区住了十几年的人失去了联系。等她从美国回来,想着去拜访一下他的父母,谁知人去楼空,没有留下半点信息。连同这个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唯一知道的是,这个孩子远在美国的哈弗大学就读。

刘小兰头顶炎炎烈日,蹲着三轮车四处搜索,还剩最后几张了,她还得找个好地儿再贴去。沿途经过一个小餐馆,看见外墙上又贴上了几张培训学校的广告,刘小兰忙又下车贴了一张上去。

“老板,给我炒一份辣椒炒肉吧!”刘小兰贴完通告,进了这个简陋的快餐店。

每每贴完所有的启事,她的心情都是愉快的。正好也到了饭点,刘小兰兴致有些高,想好好的吃顿饭。

餐馆的老板是个坡子,走起路来,身子朝前一高一低的蹭着,总感觉随时会摔到地上似的,不过做起事来利索得很。

刘小兰刚坐下,餐馆老板忙停下手里的活,往煤炉子上搁着的大铁桶子里剩了一碗汤递了过去:“老板,先喝点汤,你的菜,马上给你炒好。”

他转身快步的蹭向灶台,打开炉灶。整个小小的餐馆里面顿时只听得炉灶上喷出来的大火发出“砰砰砰”的响声,他熟练的往锅里倒入切好的肉丝,辣椒,添油加醋,飞舞着手臂在锅里上下翻动。即刻,小小的餐馆里被浓厚的油烟包围,还夹杂着时不时瞟来的肉香味。

刘小兰笑看着他忙碌的佝偻背影,取下头上戴着的还有些发烫的渔夫帽,拿纸巾擦了额头上还未完全蒸发的汗滴。她低埋着头慢慢的喝着碗里的清汤,有几根新鲜萝卜丝浮在里面,老板用心的洒了点葱末浮在上面,汤寡淡,味道却很好。毕竟才13块一份的荤菜,怕是连人工费都不值这些价了。

刘小兰慢慢的喝着碗里的清汤,眼睛不停的打量着四周。此时,除了她,还有一位老人正坐在屋角落里的一张小方桌子旁,桌子上摆着一碗正热气腾腾的馄饨。他带着一副黑框的老花镜,头发已经白了头顶,只见碗里的热汽喷在镜面上,老人满头大汗的吃着馄饨,另一只手不停的擦拭着模糊的镜片。

屋内一共摆有五张四方的简陋餐桌,一台老旧的吊扇挂在泛黑的天花板上,正发出“吱嘎吱嘎”有些刺耳的声音,噪音比风还大。合着炒菜锅里正发出来的“乒乒乓乓”的声响,这个餐馆霎时显得很是热闹。

刘小兰望向餐桌靠着的斑驳老墙,还有些掉粉,又望着正在闷热的灶台上忙活的老板,她的那碗汤也喝完了。

“老板,炒好了,要加辣的话,这里有自制辣子酱,汤喝完了也可以再盛的……” 餐馆老板手里端着一碗份量十足的辣椒炒肉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脸上露出愉悦的微笑。

他一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忙不停的擦着已滴到脖颈处的豆大汗珠,然后又从脸,额头,再到前颈,后颈,而后又两手抓着毛巾的两头,扭过手去擦拭赤裸着的后背。擦完,他使劲的拧了拧毛巾,挤出了些水滴在一点也不光滑的水泥地板上,然后又把黄得发黑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忙活去了。

刘小兰看着他的背影,浅浅的笑了笑。生活可不只有她的是苦涩的,谁又不是拼尽了全力只是这样简单的活着。

刘小兰抽出筷筒子里的筷子,食欲大好,这碗辣椒炒肉特别的好吃,她吃了两碗饭,直到菜盘底见光。

“刘阿姨,您来了……”  刘小兰刚跨进低矮的院门,迎头看见张爱牛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袖,下身穿着尼龙长裤,正站在货车上码放着一摞摞的已经整理好的废旧纸皮。

“阿姨,您先进屋去吧,爸跟您通过电话了吧,他去医院给妈买药去了。天热,妈身上捂出了褥疮……” 张爱牛笑望着刘小兰,继续不停的忙着手上的事情。今天,他要把这一堆的废品赶着处理完,过两天就得下雨了,满院子的废品还得及时处理,纸皮淋雨了更不行。

刘小兰看着那张黝黑的还有些略老成的脸上,在裂日的爆晒下,满脸通红,正布满了汗水,后背的衣服正被汗水粘着紧贴着肉身。张爱牛时不时的抬起衣袖擦干快滴到眼里的咸湿汗水,忙着把那些院子里已堆成一座小山的废纸皮,一摞摞的堆到车上叠放整齐,然后拿着一根麻绳从车上窜来窜去的把纸皮捆紧,动作看上去很是麻利。夏天蚊虫多了起来,他得赶着天黑前,把所有的纸皮都装到车上捆好,明日大清早便可以出门交货。

“爱牛,下车来休息会儿吧,天正这么热,不急那会儿!” 刘小兰看着面前这张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布满沧桑的脸,心里很是心疼。这娃不过和他的儿子一般的青春年龄,在他的身上却找不到半点青春的气息。若不是因为她,他该也会不是这般模样吧!

张爱牛抬眼迎上刘小兰那双充满怜爱的目光,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货车上的车厢架子上,铁架子被太阳烤得火热,他又立刻起身扯出了一块纸皮垫着,低埋着头,小声说道:“这段时间,废品行情好点,我得和我爸赶紧把院子里这些破烂分类的处理卖了,换些钱来……”

“牛牛,你也还只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呢,不可太劳累了。你下来,阿姨替你装完那些剩下的纸皮……” 刘小兰把手里的行李顺手搁在一堆破烂上,不等张爱牛回话,便开始麻利的整理起地下的那堆废纸皮。

她把车下面叠好又捆好的纸皮一摞摞的往车上送,大声说道:“牛牛,我把下面的递给你,你在上面码好,不用上下来回的搬,这样会快些,天黑之前我们就能装完了。”

一边说着话,刘小兰已经扔了三四捆废纸皮在车上。张爱牛看着她不容分说的架势,又忙接住她手上扔上来的纸皮,不再说什么,拿着麻绳继续捆绑。看着那抹在车下来回忙碌的柔弱身影,还有那张越发憔悴的面庞,张爱牛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的妈妈因为她而发生横祸,至今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而她,却又因为她的妈妈,不断的为这个家庭操劳,她已经渐渐的成了他家的一份子,在张爱牛的心里,刘小兰也是他的家人。

日落西山,天边的夕阳像一团红艳艳火正猛烈的燃烧着。这时,张爱国回来了,摩托车后座上捆了一个大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菜。

“哎哟,小兰,你快下来,你怎么又干起这个活来了,坐了一天的车得好好休息,待会儿身体又该不舒服了。爱牛,你怎么能让阿姨一来就做这事呢,这孩子……”

张爱国刚把车开进院子,便看到了这副情景。他忙熄灭了摩托车油门,便赶紧的要去接住刘小兰手里的活。他还没有转过身来,摩托车的停摆夹没有挺稳,摩托车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一袋子的菜撒落四处,刘小兰忙停了手里的活过来帮着收拾。

“呦,你看我,一时忘了把车停稳,菜都撒了。”张爱国看着刘小兰走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

刘小兰望着他笑了笑,蹲下身捡起散落的菜。张爱国看着刘小兰那张瘦弱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红胀还黑了一圈,他也蹲下身去,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她那双汗湿的手臂。说道:“小兰,你快去休息,让我来吧!我专门去菜市场买菜了,你来了,得好好补补身子,各种菜我都买了些,你看看你,又瘦了。”

刘小兰忙抽回了手,避开张爱国那双火热的眼神,望了眼车上的张爱牛,又埋头忙不迭的一一适起地上散落的各种菜。一只大大的乌鸡已经在扎破的袋子里滚了出来,滚在了院子里满是灰尘的地面上。鸡蛋碎了一地,一条大草鱼倒还完整的躺在熟料袋里。翻来袋子,里面还有一个药袋,里面装了十来盒几种的药材。地上四处滚落着西红柿,土豆……

“张哥,你去帮爱牛递纸皮吧!我把菜收拾了,进去做饭……” 刘小兰有些局促的望着车上忙活的张爱牛,迎上他的视线,忙又低下了头。

“爱牛,你快下来吧,你和阿姨也进屋休息去,剩下的爸来搞完。” 张爱国回过神来,看向货车上忙碌的儿子,故意干咳了两声,喉结处上下几次滚动,他忙翻出袋子里一团还热乎乎的东西,把它拿在手里。

“小兰,我又去了那个烤鸭店趁热买了只回来给你们吃,你和爱牛快进屋,先去趁热把它手撕了吃。”

张爱国说完,把烤鸭递到刘小兰的手上,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跃上了车子。他拍拍儿子被太阳晒得还没散去热度的后背,催促他下了车。

刘小兰和张爱牛便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

刘小兰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厨房里先给张爱牛倒了一杯水出来,又接着递给他一条用冷水洗过的毛巾,满脸关切的说道:“牛牛,快把那衣服脱了,都汗得可以滴水了,去水龙头那里洗个冷水脸去,我把烤鸭撕了,给你拌好酱料就可以吃了。你这孩子,做起事来比一般的大人还拼,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压跨了身体呢……”

张爱牛感受着这一份丝毫不亚于她妈妈的关怀,他低着头,笑着接过刘小兰递过来的茶水和毛巾。他仰着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这一满杯子的水,漏出来茶水滴在了早已汗湿的胸前,他拿毛巾擦了擦,转身向院子外那个水龙头走去。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想说的话,似乎又觉得不该说出来。任由水龙头开着,他愣头愣脑的不停擦拭着早已汗湿的身体。

张爱国整完院子里的纸皮,天边的夕阳早已被暮色赶尽,他汗流浃背的回屋,刘小兰已经做好了饭菜。看着他一身疲惫的走进来,刘小兰忙端了一杯早已给他泡好的绿茶,她知道他喜欢喝那种很浓很浓的茶水,刘小兰记在了心里,总是会默默的给他的茶杯里续上,随时可以喝。

刘小兰拿只小碗先剩了一碗温热的乌鸡汤,然后加了一些她刚捣鼓的红枣泥进去,起身端去了牛叔春的房间。这些年来,虽然她还是瘫痪在床,但是经过他们无微不至的呵护,身体渐渐有了些知觉,能听到他们说的话,也能吃一些半固体的食物了。

“张哥,夏天来了,秋春背后和屁股上又长了些褥子……”  过了一会儿,刘小兰手里拿着那个空碗走了出来,张爱国两父子已坐在饭桌上正等着她一起吃饭。

“唉,可不是嘛,我们一个大男人不如你们女人家心细。你在的时候,给她拾撮得清清爽爽的,衣服,被子换得勤,半夜还给她翻来覆去的换姿势,身体也透了气。我们一觉睡去就睡得跟死猪一样,她尿床尿屎了都不知道,只得早上起来给她换了擦擦了事……” 张爱国喝着刘小兰给他泡好的茶,满脸无奈的说着这些话。

张爱国说话时,眉头深锁。一头许久不曾打理的寸头,显得糟乱不堪。刘小兰情不自禁的端详起那张疲惫不堪的脸,这个家的重担长久的压着他,再挺直的脊梁也向生活低了头。

刘小兰把对他的疼惜捏在心里,默默的盛了一碗乌鸡汤递到他的面前。“张哥,别喝茶了,喝点汤吧!最近天热,流汗多,身子也虚!”

张爱国忙放下茶杯,笑望着刘小兰,端起汤来就喝了两大口,直呼:“呀,这汤真鲜啊,小兰,你也多喝点。我们这家呀,多亏了你,我们又要享你的福了。”

坐在张爱国对面的张爱牛,一张脸不自觉的又怂拉下来,低头不语。他默默的吃着让他瞬间没了食欲的饭菜。

“牛牛,来,吃了这个鸭腿,再喝一碗乌鸡汤。” 刘小兰看见牛牛低落的神情,忙把早已拌好酱料的一只鸭腿送到张爱牛的碗里,再添了一碗汤递到旁边,一脸宠溺的望着他。

张爱牛木纳的望了她一眼,嘴巴几度张开,又闭了回去,埋头啃着碗里的鸭腿,听着爸爸和小兰阿姨谈笑风生。

饭后收拾完,刘小兰又忙不停的找来剪刀和一大块的棉布,拉起坐在电风扇旁的张爱国,一起来到牛秋春住的里屋。

这时,牛秋春已经有点意识,听见声响,缓缓的睁开眼睛,目光稍有些呆滞的望着进来的两个人。

“秋春,今天又该给你剪头发了,这么热的天,头发长了更不舒服……” 刘小兰一手拿着剪子,一手拿着棉布,凑近了牛秋春的耳边,摸摸她长及下巴处的黑粗头发。不过三个多月的光景,这头发又长了那么长。

这时,张爱牛也跟着进来了。看着妈妈和小兰阿姨,脸上又显现出欢快的笑容。他知道,只有阿姨来了,妈妈又会被护理得更舒坦了。

“阿姨,我也来帮忙吧,这确实是太费劲的一件事,你不来,我们也不会弄……” 张爱牛笑望着刘小兰,走到墙角把轮椅推到床边,然后熟练的轻轻托举着妈妈的头颈,慢慢的将她的身子先扶起来。

张爱国忙上前搭把手,牛叔春骨架子粗,浑身使不上力的,抱起来便特别沉,他和儿子只得费劲的一人抬着一头,把她稳稳的安放在轮椅上。

“好了,可以了,牛牛,你去准备洗澡盆和热水吧,我给她剪完就马上洗澡洗头发,不然细碎的头发落在身上痒得慌。” 刘小兰一边吩咐着,一边利落的把大块的棉布抖了抖,在牛秋春的脖颈处围了个牢实。然后一手操着剪刀,另一手拿起桌子上的梳子,有模有样的一剪子又一剪子直剪得一寸寸黑黝黝的头发纷纷往下落。

“小兰阿姨,妈妈又该舒服多了……” 张爱牛看着妈妈瞬间被收拾得清清爽爽的样子,笑吟吟的望着刘小兰。这些年,阿姨还当起了妈妈的理发师。

“爱牛啊,你妈怕是就盼着我来给她剪头发呢,她从来不留长头发的,总是清爽的短发。她嫌长发碍事,短头发就像她的性子,利落,爽快。我要是再不来,她怕是心里要骂我了……”刘小兰停下手里的动作,弯下腰去,低头望着牛秋春笑了笑。

牛秋春嘴角动了一下,眼皮作势往上抬了抬,手指在轮椅边上费劲的敲了两下,脸上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阿姨,你看,你怕是说到我妈的心窝里去了,看她的手指在回应你呢!”张爱牛看着妈妈那些一点点的小变化,内心充满了欣喜,他相信妈妈再过不久就会醒过来了。

“可不是嘛,牛牛,阿姨不在的时候,你们得像这样说说她,不定哪天,我们就把她治好了。” 刘小兰放慢了手里的动作,小心的修理着她额前,鬓角的碎发。每次修完头发,她总还要左看看,右看看,非要给她剪得漂漂亮亮的。

不一会儿,牛秋春瞬间变了个模样。许是她自己也感受到了脖颈处难得的清凉,她摆出一副舒服的神态,又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轮椅边连敲了好几下。

刘小兰笑望着她,心里乐开了花。快了,快了,等她醒来,不定她还能记得当年那个纸条上的地址了。

“好了,这样多好,大热的天,成天躺在床上还搁着那么长的头发,再不剪,头上还得长虱子了,你说她抓又抓不得,饶也饶不到,不难受死。” 刘小兰围着牛秋春转了一圈,对自己剪的头发很是满意。她放下剪子和梳子,解下围布,用力的抖了抖,抖得一地的碎发。

“爱牛,水准备好了吗?你帮我把水弄来,马上给她洗澡了。” 屋子里的电风扇把碎发吹散四处,刘小兰起身拿来扫把清扫着飘了一地的碎发。

“水来了,牛牛,你去休息吧,这里,让我和小兰阿姨来弄就好了……” 张爱国手里拖来了大澡盆,紧接着又提来了两大桶热水倒了进去,又用两根手指探了探水温。毛巾,花露水都已经备好了在澡盆旁的小凳子上。这些事,倒是他隔三差五便要做的,只是不像刘小兰那么细致又洗得那么勤。

夏天的日子,只要刘小兰来了,每天都会给牛秋春拾掇得清清爽爽的,以致她从来没有长过褥疮。毕竟,男人总不如女人心细,再说一天的脏活累活干下来,人都累趴了,实在也拿不出力气再如此折腾一番。很多时候,张爱国也只能给她擦擦算完成了事。

“小兰,你先歇会儿吧,我来给她洗就行了,你看你,今天进来起就没歇停,够累了吧。” 张爱国手里拿着一条干毛巾走近刘小兰,望着她额头,鬓角处的头发正汗哒哒的粘在脸上,脖颈处的汗水成了水柱直往下流。他忍不住拿着手中的毛巾轻轻的给她擦拭着额头的汗珠,满目柔情的望着眼前这张干瘦的小脸。情不自禁的抚了上去,用大拇指轻柔的摩挲着她的脸颊。

“小兰,可苦了你了……” 他近乎喃喃自语道。

刘小兰羞怯的迎上那双热切的眼神,也有些忘情的反手握住那只温热的手掌,眼角不自觉的淌出了两行热泪。

“张哥,我不苦,这几年,因为我,倒真把你们苦了。你看看,你这头上都长出白头发了。呆会儿,我也帮你把头发收拾一下吧。” 刘小兰灿然一笑,伸手拨弄着张爱国那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油光水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打了发胶呢,黑粗的头发里清晰可见从里往外冒出来的一根根白发。

再看向面前这张胡子拉碴的脸,刘小兰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阵的苦涩。

“来,小兰,我们开始吧,水快凉了,这又是个大工程呢!” 张爱国抓住这说话之际,忙握住了刘小兰在他头上拨弄的右手,情不自禁的放在嘴边磨蹭一回。

刘小兰的瞬间涨得通红,神情羞涩的望着张爱国,忙抽回手,低下了头。

这一幕,在牛秋春还不明亮的眼里显得有些模糊。暗黄的灯光下,能看到她的眼里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爱牛,你把妈妈推到院子外去乘乘凉吧,你小兰阿姨顺便也给我理个头发。” 张爱国终于把牛秋春又安顿好在轮椅上,端起桌上的水杯给她喂了些水。他满头大汗的推着轮椅走出屋子,好久没有推她出去坐一坐了,让儿子带着她出去吹吹自然风也是好的,张爱国这样想着。

待张爱牛推着牛秋春出去了,张爱国忙像个孩子一样的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舒服的闭上了眼睛,等着刘小兰也给他剪个清爽的头发。

刘小兰看着他略有些孩子气的模样,笑了笑,又抖开刚折叠好的棉布,牢实的围住张爱国那不停掺着大汗的脖颈,刘小兰站在他的背后还能闻见他身上扑鼻而来的汗臭味。

刘小兰开始神情专注的修理着他那一头糟乱的头发,还拿着剃刀把两腮处及下巴处的胡须一起刮得干干净净。当她开始修理他嘴边的胡须时,张爱国鼻孔里冒出的火热气息直喷在她的手上,刘小兰的手略有些发抖,心思也跟着这股气息上下起伏。

“小兰,小兰……” 张爱国一把抓住她颤抖的双手,贴近嘴边不断的亲吻着。

刘小兰任由他抓着她的手掌揉着,咬着,她情不自禁的将她的身子朝前紧贴着他汗湿的后背,把她热汗淋漓的小脸紧紧的贴上那张黝黑的大饼脸。“张哥,张哥……”刘小兰轻柔的在他的耳边忘情的唤了一声又一声。

张爱国腾地起身,扯掉粘满了细短碎发的棉布,用一条干毛巾擦了那粘在脸上的细毛,收回刘小兰还握在手里的剪子,剃刀,一把抱紧了她,推到床前,两具火热而湿透的身体紧紧的缠绕在一块。

返回房来拿小蒲扇的张爱牛站在门口瞧见了这一幕,他怔怔望着眼前这两个忘情的人,默默的退了出去。

“妈,我推你去院子那边看会儿星星吧!今晚的星星很多,很明亮……” 张爱牛眼角禽满了泪水,推着轮椅去到院子的另一边。

“牛牛,你怎么推到这里来了,坐到院门口有些穿堂风会凉快一些。”过了好一会儿,刘小兰散乱着头发,手里抱着一堆的衣物,床单出来,后面跟着神清气爽的张爱国,给她拿着大澡盆。

张爱牛低埋着头,并不搭理刘小兰。她推着妈妈的轮椅转了个弯,只是作势看着满天的星星和弯弯的月亮。

刘小兰见张爱牛仰头不语,一脸沉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的视线,也望向明亮的夜空。便说道:“今晚的星星可真多啊,牛牛,你去把房间里的小蒲扇拿来,给你妈妈扇扇,这角落里蚊虫很多,省得你妈被蚊虫咬了……”

刘小兰说着话时,拧开了水龙头,下面放好了大澡盆,把怀里的一堆衣物扔了进去,倒上了洗衣粉,整个人站在澡盆子里踩踏着,白白的泡沫从盆子里漫了出来。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她的手腕已经使不上力气,一堆的衣物还得洗了晾干,她只有这样的整个人在里面踩,才能洗得干净。

张爱牛把视线又回到刘小兰忙碌的身影,泛白的月光下,她瘦弱的身子在水池旁拖出一道更加细长的影子。夜很安静,只听得她在澡盆里一踩一脚的声音。

刘小兰对这个家的付出以及对自己的关爱,张爱牛是感动于怀的,对爸爸的孤单和无助他也是能深刻感受的,爸爸灰暗的神情只有小兰阿姨来了才会显现出难得的神彩。

对小兰阿姨,张爱牛的心里是矛盾的,一会儿很是爱护,一会儿又会充满责备。不过,在他的心里,爱还是大过恨的。对妈妈,张爱牛却又是充满了愧疚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把这段秘密藏在心里?是不是不该去打扰他们难得的幸福?张爱牛在自己的心里问了一遍又一遍。

张爱牛看了她一眼,默不出声的推着妈妈又进了里屋。

快到堂屋口,爸爸又从屋内走了出来。嘴里悠闲的叼着一支烟,脸上是放松又愉悦的神情。他糟乱的头发已经被打理得齐齐整整,胡须修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清爽的衣服。这一看,确实年轻了好几岁。

张爱牛瞅了他一眼,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想喊他一声,喉咙动了动,终究没有喊出口。

“牛牛,你推着妈妈看会儿电视吧,有助于她的恢复……” 张爱国笑望着张爱牛,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去向刘小兰,依旧坐在刘小兰旁边的石墩上,一边抽着烟,一边陪着她说话。

柔美的月光满满的洒在他们的身上,不时的出来两三只野猫来凑凑热闹,屁股后面竖起的尾巴,左右摇摆,缓缓的在他们身边溜过,地上拖起一道道影子,也喵喵喵的叫上几声。

岁月静好,正是此情此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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