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来人往还好遇见了你
那一棵树站在风里很久了。
它不再年轻了,从那布满沟壑的脸颊、嶙峋枯瘦的枝干就能看出来。从我记事起,它就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奶奶告诉我说这棵树在爸爸妈妈还没遇见的时候就已经存活了,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白衫,于我还算是位长者呢。
如果你用指尖触及它那褐红的树干,是粗糙的,麻麻的,痒痒的,似是它对你指尖的亲吻。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多少年的日月精华,多少年的沧桑磨难,全部暗暗凝聚并沉淀在白衫树并不高伟的身躯上。我憧憬树顶15米处的高度,散发着灵魂深处的轻灵与空逸,杜鹃鸟曾停歇这儿歌唱,歌声清脆婉转,小麻雀们翩翩而舞,怡然自乐,这都是我童年眼眸所见。
白衫树就一直默默的生长着,坚守着属于自己的地盘,而那儿,自然成了我的秘密机地。小小的一亩三分地,拥挤而茂盛着,我和小伙伴们每逢空闲时就搭锅灶,捡木柴,摘花草,乐此不疲的玩着过家家。春夏秋冬,年复一年,我懂得了它的风情,我猜它熟悉我的味道。当时我想,很久很久以后它还会那样站着吧,以伟岸的身姿,以颀长的腰杆,亘古地遒劲着。
回忆幼时见它的情景,总浮现出一种亲切的感觉。不是因为它多么高大,多么繁茂,像杨树榕树那样古木参天;不是因为它有热闹的枝桠,甚至是艳丽的花朵,像栀子桂树那样招人喜爱。我想象中的场景是:树叶很小,但不稀疏,一层一层的,恰似台阶,远远望过去活像一颗圣诞树。我觉得如此甚好,没有过多的繁坠,只留下一阵清新,一汪空澄,一片空荡荡的绿色。努力默想,时光深处就有这样一棵树啊,它站在羊肠小道的尽头,那是回家的地方。风一吹来,枝叶乱颤,披着夕阳的余晖,和蔼的朝我笑着……
春有树自青,秋至叶飘零。树的叶子在春天的时候还只是嫩绿,清清淡淡的,并不耀眼。可到了夏季,则是一种青翠欲滴的恰到好处的绿。秋日一来,树叶就开始泛红,橙红,最深也不过是褐红,深深浅浅的参差着,没有枫叶如火般的炽热,因此不会灼伤人的眼睛,那是一种古老的优雅的红到我心底的颜色。它的叶子从不轻易落下,偶尔被风吹动,也是在空中悠然的跳完一支华尔兹后,缓缓的躺在泥土的怀抱里。有时阳光汇下,被树叶筛成满地斑驳,这时你在树下小憩一会儿,便会有零星的阳光在肩上跳跃。而冬爷爷总是悄然的走过来,给我的水杉树洒满白霜,覆上厚厚的白雪,银装素裹,好生庄重。除夕那天最为热闹了,我会帮衫树穿件的写着福字的大红肚兜,爸爸则在枝头挂满鞭炮,一瞬间火树银花,宛若出嫁的新娘子。
佛曰:“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从未想过,它与我不告而别。就是三年前吧,因为离家在外上学,我再次回到故乡时,惊奇的发现白衫树不见了,那么高大的一棵树啊,眼前只剩一片空旷荒野。我急忙跑去问奶奶,她语气别样平静的答道:“村子里要建设特色小镇,施工队有天晚上就给砍了,给了三百块钱……”我没有应答,睫毛颤抖了一下,然后是冗长的沉默。想问的话有很多,只是没吐出一个字词,心里的某个柔软地方说空就空了。傍晚蹲在小路旁仔细望着,泪水滴落的地方,是一圈一圈清晰的年轮,它活了那么久了,遗憾的只是不能更久了……
有些东西是无需较量和欣赏的,今日再回首,最浪漫的事情就是观看四季轮回和遇见它吧。 毕竟长大离开了故乡的老地方,没带走一片云彩,也没带走一张像模像样的照片。后来的生活里碰到过许多千姿百态的树,它们或古老,或妖娆,甚至有好看的花朵和甜蜜的果实,但每每和它相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村上春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不必再作任何渲染了,记忆里的美是无可替代的,空灵澄澈,纯净无暇,独一无二……
门前的白衫树去了哪儿呢?是否被雕琢成一条精致的手杖,或者是一张普通的圆木桌?你会记得树下的那个小姑娘么?想念的根没有泥土,它自在生长着……